九天玄真

青城山，在华夏道教中拥有极其崇高和独特的地位，被尊为“道教祖庭”之一，是天师道（正一道）的发源地，也是道教十大洞天中的“第五洞天”。

东汉末年（约公元143年），道教创始人张道陵（张陵）来到青城山结茅传道，在此地创立了“正一盟威之道”，即后世所称的“天师道”或“五斗米道”。

这标志着道教作为一个有组织、有经典、有科仪的宗教正式诞生。

传说张天师在此降魔伏妖、教化民众，并最终在青城山羽化登仙。

因此，青城山被视为道教创教的摇篮和原点，具有无与伦比的神圣性，故自古以来香火鼎盛。

青城后山幽深，人迹罕至，山径在浓绿之中蜿蜒伸展，最终被一片更浓重的阴影截断——那是半山腰上颓然跌坐的一处道观。

观前牌匾尚存，“玄云观”三字依稀可辨，但匾身早己歪斜欲坠，被几茎粗壮的藤蔓缠住，死死拖住，才未完全跌落尘埃。

道观的门扇早己不知去向，洞口似的豁然敞开着。

与青城前山天师道观所不同的是，破观正殿只供奉着道教最高神“三清”之一的“上清灵宝天尊”，神像端坐于高台之上，金漆剥落，露出底下灰褐色的泥胎；神像面容也模糊了，唯剩一双眼睛还残留着刻痕，空洞地俯瞰着脚下的道观。

供桌倒还完好，却爬满虫蛀的孔洞；桌面上香炉积灰厚重，炉内仅余三根残香袅袅。

秦九霄盘膝坐在一个磨得发亮的旧蒲团上，身姿挺拔如松，周身萦绕着一层极其淡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青色光晕。

那光晕随着他绵长而深沉的呼吸，极其缓慢地流转、吞吐，仿佛与整座寂静的山峰、这座古老破败的道观产生着某种玄妙的共鸣。

殿外的喧嚣由远及近，搅碎了山间的宁静。

“九霄！

九霄！

我上来啦！

呼…累死胖爷我了！”

粗嘎的喊声像一面破锣，重重砸在道观死水般的寂静里。

紧接着，一个圆滚滚的身影“滚”进了虚掩的院门，踉跄着冲了进来。

王胖子，实名王德发，山下王村长的独子，汗水把他那件崭新的体恤浸透了大半，紧紧贴在鼓起的肚腩上。

他一手扶着膝盖，一手夸张地扇着风，大口喘气，脸颊涨得通红。

“哎哟我的亲娘诶…这破路…简首…简首是要人命！”

他抬头看见殿中静坐的秦九霄，眼睛一亮，也不管地上脏不脏，一屁股就坐在殿门口冰凉的石阶上，震得地面似乎都晃了晃，“我说九霄，你天天待这破观里，也不嫌闷得慌？

跟蹲大狱似的！”

秦九霄缓缓睁开眼。

那双眸子清亮如寒潭深水，深处却似有星火一闪而逝，旋即归于沉静。

殿内的滞涩感悄然消散。

他嘴角微微牵起一丝弧度，看着自己唯一的朋友：“心静，自然凉。”

“靠！

又来了！

你们修道的人，说话就爱绕弯子，神神叨叨的！”

王胖子没好气地挥挥手，从怀里摸索出一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几个白胖喧腾的大馒头，还冒着丝丝热气。

“喏，我妈刚蒸的，知道你师父那个老抠门儿…咳，青松道长不在，怕你饿着。

赶紧的，趁热乎！”

一股朴实的麦香飘散开来，冲淡了殿内那股陈年药灰的气息。

秦九霄起身走过去，挨着王胖子在石阶上坐下。

石阶冰凉粗糙，却带着一种踏实的触感。

他接过一个馒头，指尖能感受到刚出锅的暖意，轻轻掰开，露出里面细密温软的瓤。

“替我多谢婶子。”

他咬了一口，咀嚼得很慢，面食的甘甜在舌尖漾开。

王胖子看他吃得香，自己也抓了一个，狠狠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谢啥！

咱俩谁跟谁！

不过......”他咽下馒头，胖脸上露出几分郑重其事，“九霄，我这次上来，是跟你告别的。”

秦九霄咀嚼的动作顿住了，抬眼看向他。

“我爹说了，老窝在这山沟沟里没出息，”王胖子拍了拍肚皮，脸上带着点对未来的憧憬，又混杂着离乡的不安，“明儿个就送我去市里，我叔父在那儿开了个挺大的文玩铺子，让我跟着学学手艺，见见世面！

嘿，听说城里头，那叫一个热闹！

晚上都亮堂堂的，跟白天似的！”

秦九霄默默地听着，手中的馒头似乎也失去了些滋味。

王胖子描绘的“亮堂堂”的夜晚，对他而言，只存在于师父偶尔醉醺醺带回来的画报上，是模糊而遥远的光斑。

那是一个与他十八年来呼吸的空气、供奉的神像、打坐的蒲团截然不同的世界。

“你呢，九霄？”

王胖子凑近了些，胖脸上满是好奇和关切，胳膊肘轻轻撞了他一下，“掰着指头算算，还有三天，三天你就十八啦！

总算熬到头了！

青松道长那老道…呃，道长，当年捡你回来时说那话，可真够吓人的。”

他学着青松道长那种半醉半醒、拖长了调子的腔调，惟妙惟肖，“‘此子命犯天煞，离观必死’…...啧啧，听着就邪乎！

不过总算熬到头了不是？

快跟兄弟说说，等你能下山了，想去哪儿？

想干点啥子？”

“命犯天煞，离观必死。”

这八个字，如同八根冰冷的石钉，从他被师父青松道长在青城山脚下那个风雨飘摇的夜晚抱起那一刻起，就深深楔入了他的生命。

老道是个奇人。

道观屋顶破洞漏雨，他能在雨中酣然高卧，笑骂老天爷洗脸盆子漏了底；香火断绝，供案蒙尘，他拍着大腿笑得前仰后合，说正好省了掸灰的功夫；有时消失十天半月，回来时浑身酒气，倒头便睡，鼾声如雷。

唯独对这条禁令，他从未有过半分嬉笑或松动。

秦九霄记得小时候曾有一次，耐不住对外界的好奇，偷偷溜到下山路的边缘，仅仅多踏出了几步。

老道不知从何处瞬间出现，枯瘦却如铁钳般的手死死攥住他的胳膊，将他拖了回来。

那一次，老道脸上没有了惯常的戏谑，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凝重和不容置疑的威严，眼神锐利如刀，刺得小小的秦九霄灵魂都在颤抖，从此再不敢越雷池半步。

老道说，在青城山脚下捡到九霄的时候，还在襁褓中，脖子上挂着块刻有一个“秦”字的环龙玉佩和一张手写的生辰八字，再无其他。

老道说，在九霄刚会走路那天，他耗尽功力也无法推算出我的命理，最后靠祖师赐福才推算出九霄十八岁前“命犯天煞，离观必死。”

老道说，本门乃道门上清派正统，历代独传。

所习道法乃“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一脉独有的《九天玄鉴》，该功法包罗万象，内含：雷法： 五雷正法（破邪、诛妖、引动天威）、掌心雷、神霄雷法等。

符箓：绘制各种灵符（驱邪、镇煞、护身、治疗、遁形、攻击等）。

阵法：风水阵、困阵、杀阵、聚灵阵等。

相术：观人气运、命格、吉凶、寿数、前世因果堪舆：寻龙点穴，调理地脉气场，化解煞气。

医术：以气御针、炼制丹药通幽：开阴眼、拘魂遣将、超度亡魂、辨识妖邪。

炼器：初步炼制、修复法器。

老道说，虽因年久断代，现仅余半部残篇，但在现在这个灵气匮乏的时代，己属道门翘楚，他毕生愿望就是找齐完整《九天玄鉴》功法。

十八年，师父用不知名的灵药熬炼他筋骨，药浴时那钻心蚀骨的痛楚至今想来仍让他肌肉微颤；那些玄奥的符箓、艰涩的口诀、行气时体内如针扎蚁噬的考验，在无数个寂静孤独的夜晚，他只能一遍遍咀嚼那半部残卷，在残缺中艰难摸索，试图拼凑出完整的道途。

“入世……”秦九霄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像在咀嚼一枚从未尝过的陌生野果，滋味难辨。

他站起身，走到支撑殿门那根最粗的蟠龙石柱旁。

指尖拂过冰冷的石面，触感粗糙而厚重。

上面深深浅浅的刻痕，有风雨剥蚀的印记，有刀劈斧斫的旧伤，还有他幼年懵懂时用小石子刻下的歪歪扭扭的划痕——那是他整个被圈禁的世界里，唯一能留下的属于自己的印记。

石柱表面覆盖着一层滑腻的苔藓，在阴影里泛着幽暗的绿光。

“胖子，”秦九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你刚才问我，入世后想做什么？”

“对啊，”王胖子艰难的咽下口中馒头，微微点头：“我都替你想好了，你我哥俩一起当几年学徒就自立门户，然后再各自娶个漂亮媳妇。”

胖子眼中繁星点点。

“你可以，我不可以。”

秦九霄的声音低沉下去，眼神却越发坚定。

“我要去找我师父，我要去找我亲生父母，我要亲口问问他们为什么把我抛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