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潭镇居民的房子几乎都临河，洪克家房子门前横着一条二米宽的石板路，接着一个条石台阶的河埠就是清澈见底南栅河。
洪克家像大部分仙潭人一样，门面都很低调，是一排低矮的木排门，过堂间右侧有一个陡楼梯，上去就是骑楼，面积要比下面大，透过地板缝，可以看到下面路过的行人，临河是一扇木窗，可以望到大运河与南栅河的交会处宽阔的河面和对面的轮船码头，这就是洪老卿一家原来窝居的地方。
后面就豁然开朗，一片宽阔泥地院子，中间一条石板道，两边是高耸的风火墙，正面是丈高的南墙，看得见后面的瓦片屋顶。
墙下是一片披屋，进了披屋迎面看见，拱形的石库门洞里二扇铜钉黑漆大门，挂着二只老虎形的铜门耳，平时从不开。
披屋右边是起居间，左边是灶房，堆着柴火，有一扇偏门，通向正屋，是日常进出之门。
这是一座中西结合，吕形布局的砖木结构建筑，进大门是一个青石板地的大长形天井，天井左侧靠墙放着煤炉和一张长方桌，算是平时厨房。
右侧靠墙放着二只大小水缸，大的一只有一米多高，是生活用水。
小缸大约半米高，主要是养买来不马上吃的或者是买多了吃不完的鱼虾用的，里面养着荷花。
洪克的爷爷洪老卿，每天早上，天刚露晨曦，就提着二只水桶从河里提水将大水缸放满，放上一点明矾，用木棍搅拌一下，就算完成了他一天的第一件事。
然后，他会烧开一壶水，冲一竹编小热水瓶红茶，在披屋前面的泥地上，一张方凳子上放着那瓶红茶，坐在藤椅上，呼吸着早晨清新的空气，搁着二郎腿摇着，抽上一支烟，惬意地开始咬一口，放在方凳碟子里的猪油葱烧饼或者油条或者茶糕。
眯上眼，边咀嚼边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茶尽食完，他早上功课就全部结束，外出去上班了。
走过天井就是木结构的二层楼房。
雕梁画栋，八扇落地花格玻璃雕花厅门，二扇一组。
大客厅正中木板墙下是一张长条桌，放着大花瓶和帽筒瓶，一张大的八仙桌，左右是各一张太师椅，两边放着一些桌子，凳子。
靠天井的大厅右侧边上放着洪克奶奶奶的宝贝，一架用以贴补家用蝴蝶牌缝纫机。
洪克看到奶奶踩缝纫机的样子尤其是波波的机器声，觉得很舒服。
趁奶奶不在，掀了盖布，学着踩了起来，几次针掐在锁芯里面坏了，就盖上布，走了。
被骂了好几次还是觉得好玩，偷偷学，没几次竟学会了，二只脚一前一后踩在踏板上，不用手扶就会踩缝纫机了。
奶奶无奈地说：你这个糙头货聪明倒真聪明的，以后可以帮我做活了。
洪克从小就是奶奶的小帮手，烧饭烧菜帮着在灶头下面用桑树埠头烧火，拖地板冲天井，帮着打中式衣服扣结，踩缝纫机，翻丝棉衣被，就是不时帮倒忙，拖地，水从楼上地板漏下来了，不时被奶奶追着擦屁股，好事时常被顽性弄砸了。
奶奶常对邻居说：这个糙头货聪明就是太糙了，管不牢。
客厅右边是上楼的木楼梯，楼上是一间大房间，前面的一排雕花木结构玻璃窗可以看到面对的风火墙和俯看楼下的天井。
后边有一排厢房，是几个叔和姑的房间。
平时窜进窜出，窜上窜下的洪克对房间里的木箱，桌子，床是熟门熟路的。
从二叔的房间发现了《山海经》和《格林童话》小人书。
拿出来，躺在客厅的藤椅上，翻来翻去，碰到暑假回来的三叔，看见洪克像模像样在看，就一把拎了起来，“那儿来的？
是不是楼上拿出来的？”
奶奶不在，洪克吓得话也说不出来，楞在那里。
“你怎么好随便翻东西的？
这是二叔的东西，有没有经过同意？”
洪克无语，眼睛里含了委曲的泪水，心里想，是二叔的，又不是你的。
奶奶从不说我，就你要管我。
“记住，不管在那里都不能翻、拿别人的东西，这是规矩，记住了吗？”
洪克小时候的规矩都是三叔整出来的，只能无助地点点头，三叔把小人书翻了一下，说：“看过了讲给我听听。”
洪克委屈地呜呜地乱讲了故事情节。
“看小人书不能这样乱看的，要一本一个故事地看，看清楚了，能讲了再看下一本。”
三叔教洪克怎样看小人书。
一个暑假三叔逼着洪克，只看了三个故事《夸父追日》《女娲补天》《精卫填海》，还逼他数数，背加减口诀。
洪克心里对他懊恼极了，除了父母，其他几个叔叔姑姑都让着他，三叔一回来，就要洪克学这样，学那样，洗袜子，洗内裤，钉扣子，烧火灶做饭。
不像二叔回来带他去农村玩，采桑叶，看养蚕，河边捉鱼，要么坐在他腿上，听他与大人讲在大学怎么与苏联姑娘交谊跳舞，寄信，交换物品的故事。
洪克一见三叔回来，就盼望他第二天就回学校。
洪克和姐妹冬天就睡在楼上，高兴了与奶奶西人挤睡一大床，楼上有一大二小三个床，，不高兴就睡小床，夏天则都睡在楼下大客厅，阴凉。
早上，洪克奶奶带了三个小孩去市场买菜，她先把三个小孩放在早餐店，三人各一碗馄饨各一块茶糕，安排好，她进市场买菜，等到菜买好，三个小孩也吃好了，就一路回家。
洪克忽然看见街边一家店在卖铁环溜圈，手持一根顶端有弯槽的铁环，套着铁环向前飞跑，发出“哗唧哗唧”的声音，推着铁环，走街串巷，比比谁的铁环滚的时间最长谁就赢了。
判断滚铁环技术有两个指标，一个是如何越过障碍，一个是如何减速持稳。
这是省城最流行的玩具了。
洪克上去拿了溜圈套上就溜了，推了几步，稳住了，好玩了就说：“奶奶，这个我要了。”
就管自己一路推溜走了。
中午午睡醒来，洪克又想拿溜圈玩了，找来找去不见了，丹妹悄悄地说，外婆拿去退了。
洪克急了，站在奶奶面前要她赔。
洪克奶奶奶个子不高清清爽爽，一头花白短发，有一手裁缝技术，家里人的衣服都出自她的老式蝴蝶牌缝纫机，尤其是男女中式服装，她穿了一件自做的酱红色的拉链夹克衫。
奶奶说：“玩过就好了，太贵了，要二块五，明天给你买虾和鲫鱼吃，好吧。”
“不要么，我就要的。”
奶奶说：“那让你妈钱拿来再去买。”
“不么，我现在就要，”说着，洪克拉住洪克奶奶的拉链一下子，把拉链扯坏了。
洪克奶奶火了，一把摔下洪克的手，说：“你回去吧，不要你住了。”
洪克也慌了，知道闯祸了。
奶奶同时把火气对了丹妹:“要你多什么嘴，告诉这个糙头货作啥。”
丹妹胆怯地站到了洪克的身边，拉住洪克的手，对着洪克的耳边说：“哥，算了，等会我给你钱。”
洪克立马转身拉着丹妹走到一边，说：“你那来的钱？”
丹妹说：“我妈给我的。”
说着从棉袄里面口袋里拿出一元钱，给了洪克。
“还有吗？”
洪克摸了一下她口袋。
丹妹摇摇头“就一元。”
洪克一看，拿了钱往口袋一放，转身拉了姐妹俩上街上去了，边走边说：“我们去买东西吃去。”
三个人在镇街上乱七八糟买了梅花糕，茶糕和零食吃了个饱，连晚饭都吃不下了，买溜圈的事也忘了。
洪克奶奶问：“吃过什么东西了，晚饭都不吃了，钱那儿来的？”
三个人一个都不说。
洪克奶奶只好说：“人小主意大，管不住你们了，你们听这个糙头货的吧。”
二个女孩齐口说：“爸爸妈妈说要管好他的。”
洪克奶奶一下子弄了个哑口无言。
说：“他去跳河你们也去？”
她俩说：“他才不去跳河的，他带我们去买好吃的。”
洪克奶奶说：“买好吃的，钱那来的？”
“他说不要告诉奶奶，奶奶知道要心痛的，奶奶很小气的。”
洪克奶奶一听就拍了一下洪克的头。
洪克姐马上说：“妈妈说大人不能打小孩的。”
丹妹跟着说：“外婆欺负小孩。”
洪克奶奶一听，气恼了，说：“饭吃好，都滚出去吧，人小都成精了。”
三叔在边上说：“都是你宠的，宠得没教养了，长大了不知要啥样子了。”
农历过年的拜祖宗是很隆重的事，在仙潭叫拜阿太。
祭拜仪式主要是供奉和祭拜，主菜是一只糯米八宝鸭 ，将大的麻老鸭杀白洗净后开膛。
然后，把碗豆，糯米，香菇，火腿，开洋等十多种食料切成碗豆大小，拌成一起，放上盐和香料放入鸭的肚内，用棉线粗粗地缝好，放在土灶头铁锅内，放好刚淹没鸭的水，用一根老桑树根烧开了，就用余热闷过夜，到第二天中午老鸭就烂酥了，打开锅盖，那香气真让人馋蜒欲滴，终身难忘。
中午一到，开始用一只大的瓷盆把糯米八宝鸭盛起来，里面还漂浮许多馄饨，叫百鸟朝凤，放在八仙桌的正中。
然后鸡，鱼，虾，猪肉，羊肉，蒸炒煎菜类的满满放了一桌，西边放好了八只酒杯，里面盛有当地的黄酒和八双筷子。
全部整放好，洪克奶奶会穿戴整齐，神态严肃地上前合什念念有词，然后一个一个上前依样作揖，轮到小孩则要跪拜。
洪克不肯跪拜与洪克奶奶讲条件，一定要先吃一个鸭腿才拜，一来一去，把三叔又惹火了，一把拎出，放到了外面泥地上，洪克紧闭着嘴，流着眼泪，恶狠狠地盯住三叔。
洪克奶奶走出来把洪克揽在怀里，摸着洪克头说：“不好这样的，三叔喜欢你的，你是他抱大的，小时候他一放学就抱你的，替你换尿布，洗屁股，喂你吃饭，哄你睡觉，逗你玩，你要有良心，记着他好。”
洪克奶奶说完用手帕擦干了洪克的泪脸，说：“好了，去外面玩玩吧，晚上再拜。”
洪克就出去串门了，到了卖粽子的邻居家，盯着香喷喷刚起锅的个肉粽，肚子的谗虫上来了，邻居就让他拿一个吃吃，他知道人家的东西不能白吃，就拿了一个边剥边吃边说：“我会叫奶奶来付钱的。”
就上街了。
家里祭拜完了，就上八碗白米饭，让祖宗们酒足饭饱。
大家不能上桌吃，中午只能在灶头间吃没上桌的多余菜饭，要等到傍晚重新把菜温热一遍，仪式重新再来一遍。
这时候能来的人基本上都到了，上海来的肉店老板娘带着一家，叔姑们全到了。
肉店老板娘坐了主位。
洪老卿其他人依辈份、年龄依次围着二张八仙桌一一入座。
坐下，所谓西代同堂。
因为人多，小孩是上不了桌的，捧着碗，坐在边上小凳子上。
肉店老板娘在每只菜上用筷子点了点，表示吃过了，大家才依次一一动筷子捡菜吃，这叫吃饭规矩，这是奶奶说的，每年就这一次，要遵守。
未了，洪克奶奶把一只鸭腿夹给了洪克，洪克三叔这时说：“为啥要给他吃，姐妹一人一个。”
说着就把洪克碗里的鸭腿夹了出来，这时，洪克想起中午加上现在再也忍不住了，终于大哭起来，而且故意放大声音。
洪克奶奶也火了，压低声音狠狠地说三叔：“要你作啥，书读多了，今天啥日子，规矩都没了，老太太在，老头子在，轮到你做主。”
洪老卿用筷子使劲地敲了三叔的头。
对洪克说：“男小孩哭啥，两个姐妹在，你怎么做样子？”
说着起身把鸭腿放在洪克的碗里。
三叔抱摸着头，愁着脸说：“样样依他，你们要宠坏他了。”
洪克奶奶说：“轮不到你管的。”
洪克坐在桌边小凳上，含着泪吃着鸭腿，快吃完的时候，洪克看到三叔一边摸头一边不舒服地吃饭，感到不仅鸭腿味道好，而且其他菜肴味道都很好，笑意不断地从嘴角流露出来，不时端着碗站起来让大人给添菜，快吃饱的时候竟像无事一样地常态了。
洪克认为今天最后还是自己胜利了，三叔失败了。
洪克幼小的心里第一次记仇就记了三叔，长大后洪克不喜欢理科就是与春江大学光仪系毕业的三叔有关。
但家里大人确认为到底是小孩，哭也是他，笑也是他，不过就为了一只鸭腿。
学校的走廊，教室的墙上贴着标语，操场上悬挂着横幅，要横扫一切牛鬼蛇神。
校长，教导主任的名字都出现在上面了。
班主任陈秀梅的名字被打了黑叉，前面加上了资本家小姐，国民党军官太太。
有的毛笔字一看就是老师写的，就是一批老师怂恿一批高年级学生搞的，要把校领导搞下去，当然要带上出身不好的老师陪绑。
一天中午，一批高年级学生呼着口号蜂拥着上了楼梯，没多久就有几个人抱着书，衣服等物品下楼了，最后听得一声扑通，一股奇臭物从楼梯口喷泻而下。
原来他们去抄了陈老师的卧室，临走时，把便桶拿到楼梯口倒了，说她这个西清分子遗臭万年。
这批学生都胜利地拥到老师办公室去了。
有几个老师带着校工接上水管开始冲刷楼梯，洪克第一个拿了一只脸盆盛水后，走到楼梯口将水甩过去，几个来回自己也湿了下半身。
陈老师走过来，将脸盆拿下，用手摸摸洪克的头，示意他不要弄了。
几天后，陈老师在走廊上叫住了洪克，端祥了一下洪克，并给他整了整衣服，说：“老师送你一样东西，回家看”，说着，递给洪克一个报纸包的纸包，又说了一句:“很聪明的，要好好读书”，说完就转身走了。
回到家，打开一看是一本半新《新华字典》就是陈老师上课用的那本。
洪克母亲说：“老师为啥送你这么好的东西？”
洪克把近日发生的事说了。
洪克父说:“要走了吧，回上海了吧。”
洪克妈拿出了一只梅林牌肉罐头，说:“老师一首对你好，现在又送你礼物，你明天去回送她。”
肉罐头是机关配发的，老百姓的全部生活用品凭票供应，生活相当艰难。
洪克一家三餐天天在机关食堂。
每个月会配发一些食物，各类罐头，鱼肉，香肠，酱菜，供大家星期天改善伙食，过得也不错。
第二天，陈老师接受肉罐头时，激动得连连说:“谢谢你妈妈，这么贵重的东西。”
从此，洪克再也没有再见过陈老师，洪克一生中有许多印象的人，第一个就是陈秀梅老师。
洪克一进小学就被城里同学蔑视，下课大家在玩跳绳，踩方块，丢沙包，翻花绳，弹玻璃球，洪克走到那里都没人邀请他，没人理这个乡下人。
洪克很快就面对现实，默默承受孤独压抑，一点没有自卑感，无所谓，成绩好，班主任陈老师喜欢。
没人玩，自己下课就坐在位子上写作业，做完作业就翻看背诵课本，放学时作业都做完了，没多久，竟然把乘法口诀和汉语拼音表都提前背熟了，每次测验、考试不用复习就考满分，东方不亮西方亮，局机关宿舍原来是一个资本家的大豪宅，洪克与小伙伴们热乎得很。
院子不大，小伙伴们没地方玩，基本上是在家里玩的是看看小人书，画画蜡笔画，写毛笔字和搭积木，洪克不喜欢玩这些静的，喜欢玩动的，就无聊地看看他们玩。
按父亲的要求，开始临颜体，写大字，在一张报纸上写，三天晒网二天打鱼。
未了，常常把邻居家里的小人书收集起来看一下午。
最让洪克看上瘾的是一套《西游记》连环画，孙悟空的形像深深地印入了脑海，梦中常常梦见自己成了孙悟空和院子里的八戒沙僧妖怪们玩。
洪克寒暑假都是回老家，暑假开学前几天就惦记着，从仙潭回来要随小伙伴去严州春江游泳，游泳场在春江大桥边，用插着红旗的竹桩和粗麻绳在江面上划出一块水面，涨潮时江水很浑，退潮时江水很清。
洪克在老家的运河里己经学会游泳了，就开始教小伙伴们不正规的游法，从开始狗爬式，到什么蛙泳，仰泳，仰泳最舒服。
游泳就是玩水，顺便摸江底泥沙中的黄蚬儿，每次回来大家抬着一脸盆，回到家一分，用清水一洗，大人在锅里放点油一炒，放点黄酒，酱油一烧，是一碗美食。
父亲因集邮和言论不当，被精简到了一个县城工作。
局机关宿舍也不能住了，洪克一家从城南宿舍搬到了城北大院，一面靠着运河，一面紧靠着中学足球场的围墙，与原来的豪宅相比，这里的大院占地很大，分前，中，后三片宿舍群，洪克一家住进了最后一幢青砖大瓦的苏式二层楼的底楼，楼前有一大片空地，幢与幢相距很宽敞，留有很大的空地，周边有围墙，是个封闭式的大院，有点像北方的居住环境，居住着一批南下师团级转业干部，大家都不是一个单位的。
母亲认为这里自己距离工厂上班近，小学，中学就在边上，洪克姐弟俩可以就近中心小学读书。
就选定了这里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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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就豁然开朗，一片宽阔泥地院子，中间一条石板道，两边是高耸的风火墙，正面是丈高的南墙，看得见后面的瓦片屋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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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侧靠墙放着二只大小水缸，大的一只有一米多高，是生活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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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克的爷爷洪老卿，每天早上，天刚露晨曦，就提着二只水桶从河里提水将大水缸放满，放上一点明矾，用木棍搅拌一下，就算完成了他一天的第一件事。
然后，他会烧开一壶水，冲一竹编小热水瓶红茶，在披屋前面的泥地上，一张方凳子上放着那瓶红茶，坐在藤椅上，呼吸着早晨清新的空气，搁着二郎腿摇着，抽上一支烟，惬意地开始咬一口，放在方凳碟子里的猪油葱烧饼或者油条或者茶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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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天井就是木结构的二层楼房。
雕梁画栋，八扇落地花格玻璃雕花厅门，二扇一组。
大客厅正中木板墙下是一张长条桌，放着大花瓶和帽筒瓶，一张大的八仙桌，左右是各一张太师椅，两边放着一些桌子，凳子。
靠天井的大厅右侧边上放着洪克奶奶奶的宝贝，一架用以贴补家用蝴蝶牌缝纫机。
洪克看到奶奶踩缝纫机的样子尤其是波波的机器声，觉得很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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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骂了好几次还是觉得好玩，偷偷学，没几次竟学会了，二只脚一前一后踩在踏板上，不用手扶就会踩缝纫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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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克从小就是奶奶的小帮手，烧饭烧菜帮着在灶头下面用桑树埠头烧火，拖地板冲天井，帮着打中式衣服扣结，踩缝纫机，翻丝棉衣被，就是不时帮倒忙，拖地，水从楼上地板漏下来了，不时被奶奶追着擦屁股，好事时常被顽性弄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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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时窜进窜出，窜上窜下的洪克对房间里的木箱，桌子，床是熟门熟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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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出来，躺在客厅的藤椅上，翻来翻去，碰到暑假回来的三叔，看见洪克像模像样在看，就一把拎了起来，“那儿来的？
是不是楼上拿出来的？”
奶奶不在，洪克吓得话也说不出来，楞在那里。
“你怎么好随便翻东西的？
这是二叔的东西，有没有经过同意？”
洪克无语，眼睛里含了委曲的泪水，心里想，是二叔的，又不是你的。
奶奶从不说我，就你要管我。
“记住，不管在那里都不能翻、拿别人的东西，这是规矩，记住了吗？”
洪克小时候的规矩都是三叔整出来的，只能无助地点点头，三叔把小人书翻了一下，说：“看过了讲给我听听。”
洪克委屈地呜呜地乱讲了故事情节。
“看小人书不能这样乱看的，要一本一个故事地看，看清楚了，能讲了再看下一本。”
三叔教洪克怎样看小人书。
一个暑假三叔逼着洪克，只看了三个故事《夸父追日》《女娲补天》《精卫填海》，还逼他数数，背加减口诀。
洪克心里对他懊恼极了，除了父母，其他几个叔叔姑姑都让着他，三叔一回来，就要洪克学这样，学那样，洗袜子，洗内裤，钉扣子，烧火灶做饭。
不像二叔回来带他去农村玩，采桑叶，看养蚕，河边捉鱼，要么坐在他腿上，听他与大人讲在大学怎么与苏联姑娘交谊跳舞，寄信，交换物品的故事。
洪克一见三叔回来，就盼望他第二天就回学校。
洪克和姐妹冬天就睡在楼上，高兴了与奶奶西人挤睡一大床，楼上有一大二小三个床，，不高兴就睡小床，夏天则都睡在楼下大客厅，阴凉。
早上，洪克奶奶带了三个小孩去市场买菜，她先把三个小孩放在早餐店，三人各一碗馄饨各一块茶糕，安排好，她进市场买菜，等到菜买好，三个小孩也吃好了，就一路回家。
洪克忽然看见街边一家店在卖铁环溜圈，手持一根顶端有弯槽的铁环，套着铁环向前飞跑，发出“哗唧哗唧”的声音，推着铁环，走街串巷，比比谁的铁环滚的时间最长谁就赢了。
判断滚铁环技术有两个指标，一个是如何越过障碍，一个是如何减速持稳。
这是省城最流行的玩具了。
洪克上去拿了溜圈套上就溜了，推了几步，稳住了，好玩了就说：“奶奶，这个我要了。”
就管自己一路推溜走了。
中午午睡醒来，洪克又想拿溜圈玩了，找来找去不见了，丹妹悄悄地说，外婆拿去退了。
洪克急了，站在奶奶面前要她赔。
洪克奶奶奶个子不高清清爽爽，一头花白短发，有一手裁缝技术，家里人的衣服都出自她的老式蝴蝶牌缝纫机，尤其是男女中式服装，她穿了一件自做的酱红色的拉链夹克衫。
奶奶说：“玩过就好了，太贵了，要二块五，明天给你买虾和鲫鱼吃，好吧。”
“不要么，我就要的。”
奶奶说：“那让你妈钱拿来再去买。”
“不么，我现在就要，”说着，洪克拉住洪克奶奶的拉链一下子，把拉链扯坏了。
洪克奶奶火了，一把摔下洪克的手，说：“你回去吧，不要你住了。”
洪克也慌了，知道闯祸了。
奶奶同时把火气对了丹妹:“要你多什么嘴，告诉这个糙头货作啥。”
丹妹胆怯地站到了洪克的身边，拉住洪克的手，对着洪克的耳边说：“哥，算了，等会我给你钱。”
洪克立马转身拉着丹妹走到一边，说：“你那来的钱？”
丹妹说：“我妈给我的。”
说着从棉袄里面口袋里拿出一元钱，给了洪克。
“还有吗？”
洪克摸了一下她口袋。
丹妹摇摇头“就一元。”
洪克一看，拿了钱往口袋一放，转身拉了姐妹俩上街上去了，边走边说：“我们去买东西吃去。”
三个人在镇街上乱七八糟买了梅花糕，茶糕和零食吃了个饱，连晚饭都吃不下了，买溜圈的事也忘了。
洪克奶奶问：“吃过什么东西了，晚饭都不吃了，钱那儿来的？”
三个人一个都不说。
洪克奶奶只好说：“人小主意大，管不住你们了，你们听这个糙头货的吧。”
二个女孩齐口说：“爸爸妈妈说要管好他的。”
洪克奶奶一下子弄了个哑口无言。
说：“他去跳河你们也去？”
她俩说：“他才不去跳河的，他带我们去买好吃的。”
洪克奶奶说：“买好吃的，钱那来的？”
“他说不要告诉奶奶，奶奶知道要心痛的，奶奶很小气的。”
洪克奶奶一听就拍了一下洪克的头。
洪克姐马上说：“妈妈说大人不能打小孩的。”
丹妹跟着说：“外婆欺负小孩。”
洪克奶奶一听，气恼了，说：“饭吃好，都滚出去吧，人小都成精了。”
三叔在边上说：“都是你宠的，宠得没教养了，长大了不知要啥样子了。”
农历过年的拜祖宗是很隆重的事，在仙潭叫拜阿太。
祭拜仪式主要是供奉和祭拜，主菜是一只糯米八宝鸭 ，将大的麻老鸭杀白洗净后开膛。
然后，把碗豆，糯米，香菇，火腿，开洋等十多种食料切成碗豆大小，拌成一起，放上盐和香料放入鸭的肚内，用棉线粗粗地缝好，放在土灶头铁锅内，放好刚淹没鸭的水，用一根老桑树根烧开了，就用余热闷过夜，到第二天中午老鸭就烂酥了，打开锅盖，那香气真让人馋蜒欲滴，终身难忘。
中午一到，开始用一只大的瓷盆把糯米八宝鸭盛起来，里面还漂浮许多馄饨，叫百鸟朝凤，放在八仙桌的正中。
然后鸡，鱼，虾，猪肉，羊肉，蒸炒煎菜类的满满放了一桌，西边放好了八只酒杯，里面盛有当地的黄酒和八双筷子。
全部整放好，洪克奶奶会穿戴整齐，神态严肃地上前合什念念有词，然后一个一个上前依样作揖，轮到小孩则要跪拜。
洪克不肯跪拜与洪克奶奶讲条件，一定要先吃一个鸭腿才拜，一来一去，把三叔又惹火了，一把拎出，放到了外面泥地上，洪克紧闭着嘴，流着眼泪，恶狠狠地盯住三叔。
洪克奶奶走出来把洪克揽在怀里，摸着洪克头说：“不好这样的，三叔喜欢你的，你是他抱大的，小时候他一放学就抱你的，替你换尿布，洗屁股，喂你吃饭，哄你睡觉，逗你玩，你要有良心，记着他好。”
洪克奶奶说完用手帕擦干了洪克的泪脸，说：“好了，去外面玩玩吧，晚上再拜。”
洪克就出去串门了，到了卖粽子的邻居家，盯着香喷喷刚起锅的个肉粽，肚子的谗虫上来了，邻居就让他拿一个吃吃，他知道人家的东西不能白吃，就拿了一个边剥边吃边说：“我会叫奶奶来付钱的。”
就上街了。
家里祭拜完了，就上八碗白米饭，让祖宗们酒足饭饱。
大家不能上桌吃，中午只能在灶头间吃没上桌的多余菜饭，要等到傍晚重新把菜温热一遍，仪式重新再来一遍。
这时候能来的人基本上都到了，上海来的肉店老板娘带着一家，叔姑们全到了。
肉店老板娘坐了主位。
洪老卿其他人依辈份、年龄依次围着二张八仙桌一一入座。
坐下，所谓西代同堂。
因为人多，小孩是上不了桌的，捧着碗，坐在边上小凳子上。
肉店老板娘在每只菜上用筷子点了点，表示吃过了，大家才依次一一动筷子捡菜吃，这叫吃饭规矩，这是奶奶说的，每年就这一次，要遵守。
未了，洪克奶奶把一只鸭腿夹给了洪克，洪克三叔这时说：“为啥要给他吃，姐妹一人一个。”
说着就把洪克碗里的鸭腿夹了出来，这时，洪克想起中午加上现在再也忍不住了，终于大哭起来，而且故意放大声音。
洪克奶奶也火了，压低声音狠狠地说三叔：“要你作啥，书读多了，今天啥日子，规矩都没了，老太太在，老头子在，轮到你做主。”
洪老卿用筷子使劲地敲了三叔的头。
对洪克说：“男小孩哭啥，两个姐妹在，你怎么做样子？”
说着起身把鸭腿放在洪克的碗里。
三叔抱摸着头，愁着脸说：“样样依他，你们要宠坏他了。”
洪克奶奶说：“轮不到你管的。”
洪克坐在桌边小凳上，含着泪吃着鸭腿，快吃完的时候，洪克看到三叔一边摸头一边不舒服地吃饭，感到不仅鸭腿味道好，而且其他菜肴味道都很好，笑意不断地从嘴角流露出来，不时端着碗站起来让大人给添菜，快吃饱的时候竟像无事一样地常态了。
洪克认为今天最后还是自己胜利了，三叔失败了。
洪克幼小的心里第一次记仇就记了三叔，长大后洪克不喜欢理科就是与春江大学光仪系毕业的三叔有关。
但家里大人确认为到底是小孩，哭也是他，笑也是他，不过就为了一只鸭腿。
学校的走廊，教室的墙上贴着标语，操场上悬挂着横幅，要横扫一切牛鬼蛇神。
校长，教导主任的名字都出现在上面了。
班主任陈秀梅的名字被打了黑叉，前面加上了资本家小姐，国民党军官太太。
有的毛笔字一看就是老师写的，就是一批老师怂恿一批高年级学生搞的，要把校领导搞下去，当然要带上出身不好的老师陪绑。
一天中午，一批高年级学生呼着口号蜂拥着上了楼梯，没多久就有几个人抱着书，衣服等物品下楼了，最后听得一声扑通，一股奇臭物从楼梯口喷泻而下。
原来他们去抄了陈老师的卧室，临走时，把便桶拿到楼梯口倒了，说她这个西清分子遗臭万年。
这批学生都胜利地拥到老师办公室去了。
有几个老师带着校工接上水管开始冲刷楼梯，洪克第一个拿了一只脸盆盛水后，走到楼梯口将水甩过去，几个来回自己也湿了下半身。
陈老师走过来，将脸盆拿下，用手摸摸洪克的头，示意他不要弄了。
几天后，陈老师在走廊上叫住了洪克，端祥了一下洪克，并给他整了整衣服，说：“老师送你一样东西，回家看”，说着，递给洪克一个报纸包的纸包，又说了一句:“很聪明的，要好好读书”，说完就转身走了。
回到家，打开一看是一本半新《新华字典》就是陈老师上课用的那本。
洪克母亲说：“老师为啥送你这么好的东西？”
洪克把近日发生的事说了。
洪克父说:“要走了吧，回上海了吧。”
洪克妈拿出了一只梅林牌肉罐头，说:“老师一首对你好，现在又送你礼物，你明天去回送她。”
肉罐头是机关配发的，老百姓的全部生活用品凭票供应，生活相当艰难。
洪克一家三餐天天在机关食堂。
每个月会配发一些食物，各类罐头，鱼肉，香肠，酱菜，供大家星期天改善伙食，过得也不错。
第二天，陈老师接受肉罐头时，激动得连连说:“谢谢你妈妈，这么贵重的东西。”
从此，洪克再也没有再见过陈老师，洪克一生中有许多印象的人，第一个就是陈秀梅老师。
洪克一进小学就被城里同学蔑视，下课大家在玩跳绳，踩方块，丢沙包，翻花绳，弹玻璃球，洪克走到那里都没人邀请他，没人理这个乡下人。
洪克很快就面对现实，默默承受孤独压抑，一点没有自卑感，无所谓，成绩好，班主任陈老师喜欢。
没人玩，自己下课就坐在位子上写作业，做完作业就翻看背诵课本，放学时作业都做完了，没多久，竟然把乘法口诀和汉语拼音表都提前背熟了，每次测验、考试不用复习就考满分，东方不亮西方亮，局机关宿舍原来是一个资本家的大豪宅，洪克与小伙伴们热乎得很。
院子不大，小伙伴们没地方玩，基本上是在家里玩的是看看小人书，画画蜡笔画，写毛笔字和搭积木，洪克不喜欢玩这些静的，喜欢玩动的，就无聊地看看他们玩。
按父亲的要求，开始临颜体，写大字，在一张报纸上写，三天晒网二天打鱼。
未了，常常把邻居家里的小人书收集起来看一下午。
最让洪克看上瘾的是一套《西游记》连环画，孙悟空的形像深深地印入了脑海，梦中常常梦见自己成了孙悟空和院子里的八戒沙僧妖怪们玩。
洪克寒暑假都是回老家，暑假开学前几天就惦记着，从仙潭回来要随小伙伴去严州春江游泳，游泳场在春江大桥边，用插着红旗的竹桩和粗麻绳在江面上划出一块水面，涨潮时江水很浑，退潮时江水很清。
洪克在老家的运河里己经学会游泳了，就开始教小伙伴们不正规的游法，从开始狗爬式，到什么蛙泳，仰泳，仰泳最舒服。
游泳就是玩水，顺便摸江底泥沙中的黄蚬儿，每次回来大家抬着一脸盆，回到家一分，用清水一洗，大人在锅里放点油一炒，放点黄酒，酱油一烧，是一碗美食。
父亲因集邮和言论不当，被精简到了一个县城工作。
局机关宿舍也不能住了，洪克一家从城南宿舍搬到了城北大院，一面靠着运河，一面紧靠着中学足球场的围墙，与原来的豪宅相比，这里的大院占地很大，分前，中，后三片宿舍群，洪克一家住进了最后一幢青砖大瓦的苏式二层楼的底楼，楼前有一大片空地，幢与幢相距很宽敞，留有很大的空地，周边有围墙，是个封闭式的大院，有点像北方的居住环境，居住着一批南下师团级转业干部，大家都不是一个单位的。
母亲认为这里自己距离工厂上班近，小学，中学就在边上，洪克姐弟俩可以就近中心小学读书。
就选定了这里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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