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这么多天来难得讲了一次这样有趣的东西，颇有意韵，虽然被蓝启仁讲成干巴巴的年表，魏无羡却终于听了进去。
兰室中一片吸气声，底下众子弟早己没了方才的昏昏欲睡，个个睁大了眼睛，交头接耳。
聂怀桑“啪”地一声捡回掉落的扇子，扇面都忘了摇动，只喃喃道：“我的天……蓝家先祖居然还俗？
还娶的是庙里的散修？
这、这简首……太浪漫了吧！”
他这话引得周围一片低低的附和与惊叹。
魏无羡撑着下巴笑，目光饶有兴致地扫过身旁端坐如钟、耳垂却微微透出淡粉的蓝忘机，故意放大声音，语气里满是戏谑：“可不是嘛，先祖为了心上人连佛都不拜了，怎么后代倒把‘雅正’刻进骨子里，连笑一笑都要按家规算次数？
蓝湛，你说是不是？”
蓝忘机指尖微微一颤，攥紧了手中书卷，白玉般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更深的红晕，但他依旧目不斜视，紧绷着下颌，并未转头看魏无羡一眼，仿佛完全沉浸于典籍之中，只是那微动的喉结泄露了一丝不平静。
金子轩正皱着眉，似乎对周遭关于“仙侣”、“浪漫”的讨论感到不耐，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繁复精致的牡丹绣纹，神色倨傲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子轩兄，你倒说说，咱们这些世家仙子里，你觉得谁最合心意？
将来想找一位怎样的道侣？”
发问的是个清河聂氏的子弟，说着还促狭地撞了撞金子轩的胳膊。
金子轩被撞得回神，不耐地挑眉，刚想开口说什么，天幕里忽然毫无征兆地弹出一行醒目的鎏金小字：金子轩，兰陵金氏宗主金光善正室独子，年方十六，己与云梦江氏江厌离定下婚约。
这行字像一颗烧红的石子投进冰水，兰室瞬间炸开了锅！
惊呼声、抽气声、议论声轰然响起。
“婚约？！
子轩兄居然定亲了？”
“云梦江氏的江厌离？
就是那个……性子温温吞吞、据说修为也不甚出色的江家大小姐？”
议论声里，掺杂着好奇、惊讶，甚至些许看好戏的意味。
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射向金子轩和后排的江澄、魏无羡。
金子轩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由白转红又转为青白，指尖猛地攥紧，上好的云锦衣袖被揉得皱成一团，那朵金线牡丹绣纹都扭曲变形。
他猛地抬头瞪向天幕，眼中全是惊怒和不可置信。
三个月前的兰陵金麟台：暮色温柔，漫过雕花窗。
金子轩提着刚从马场带回、还沾着草屑尘泥的马鞭，脚步顿在母亲柳氏的寝殿外。
窗纸上映出朦胧的铜镜光晕，金夫人温柔的声音混着描眉的脂粉香飘出来：“厌离那孩子是真难得，性子温软又懂礼数，上回我染了风寒，她连夜炖了冰糖雪梨送来，手都冻红了还笑着说不碍事。”
侍女笑着轻声附和：“可不是嘛，夫人。
江家大小姐看着文静，做事却周全体贴，上回金麟台宴饮，她还悄悄帮您收好了遗落在亭子里的那支宝贝玉簪呢。”
金夫人放下眉笔，指尖摩挲着镜沿冰凉细腻的缠枝纹，语气带着几分叹惜：“就是江家如今的境况……罢了，我瞧着这孩子心善纯良，比那些眼高于顶、只知争强好胜的世家小姐好多了，这婚约……应下不亏。”
兰室内静了一瞬，只闻画面中的声音。
众人神色各异，有恍然的，有羡慕的，也有偷偷打量金子轩反应的。
聂怀桑用扇子半遮着脸，跟旁边人小声嘀咕：“原来金夫人这般满意江小姐啊……”金子轩握着马鞭的手猛地收紧，鞭梢精致的银饰“当”地一声撞在廊柱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背对着房门，下颌线绷得死紧，然而露出的耳尖却悄悄泛红——方才马场上，几个趋炎附势的下属还在嚼舌根，说他“将来娶了个没天赋的江家小姐，怕是丢尽金氏颜面”，可母亲的话，却和那些污言秽语完全不同。
“谁在外面？”
金夫人的声音传来。
金子轩慌忙转身，却没留神撞到廊下的青瓷花盆，“哗啦”一声脆响，泥土混着破碎的花瓣洒了一地。
金夫人推门出来，见他脚边的狼藉，又瞧他脸色紧绷、眼神躲闪，便蹙眉道：“你这孩子，怎么毛毛躁躁的？
是不是听见我和侍女说话了？”
金子轩有些狼狈地踢开脚边的残片花瓣，喉结滚动了下，声音有些发硬：“母亲既然觉得她……她好，为何不早告诉我？”
金夫人愣了愣，随即失笑：“我还以为你早知道，不然你当我为何应下这门婚约？
总不能真是全为了眉山虞氏的面子。”
她伸手想拍金子轩的肩，却被他侧身躲开。
金子轩攥紧马鞭转身就走，声音闷在喉咙里：“不必母亲管，我自己的事……自己会处理！”
柳氏看着儿子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孩子，别扭劲儿又上来了。”
看到这里，兰室中响起几声压抑不住的轻笑。
江澄刚因金夫人认可师姐而稍缓的脸色又沉了下去，眉峰拧成一团，低声对魏无羡道：“这金孔雀搞什么名堂？
他母亲明明夸师姐好，他倒像是谁欠了他八百吊钱？”
魏无羡却撑着下巴，盯着天幕里金子轩那泛红的耳尖和强作镇定的背影，忽然嗤一声笑出来，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前排听见：“我瞧着，这位金小公子未必是真看不上师姐，倒像是被人说中了心事，臊得慌，只好闹别扭掩饰呢。”
金子轩猛地拍案而起，桌角的砚台都震得跳了跳：“魏无羡！
你胡说什么！”
他脸颊涨得通红，连额间那点朱砂都仿佛要燃烧起来，“我不过是觉得母亲被江厌离的表面功夫骗了！
什么温软周全，指不定是装出来的！
你们知道什么！”
“装的？”
魏无羡挑眉，指尖懒洋洋地点了点天幕里还未消散的画面金夫人的侍女正从锦盒里取出一支玉簪，轻声道：“夫人您看，这就是江大小姐上次帮您收好的那支，连镶嵌的珍珠都细细擦净了。”
金夫人氏笑着接过，眼底的暖意和赞赏藏都藏不住。
“装一次两次也就罢了，能装到连你母亲的贴身侍女都真心实意念着她的好？”
魏无羡撑着桌沿站起身，一步步走到金子轩面前，语气里的戏谑逐渐转为冷峭，“还是说，金小公子其实是自己耳根子软，听了外面那些不上台面的闲言碎语，觉得娶我师姐‘丢了你们兰陵金氏的脸面’，才故意装出这副不待见的模样，以示清高？”
最后一句话像一根尖锐的针，精准地扎破了金子轩强撑的傲慢。
他猛地抬头，眼底飞速闪过一丝被戳破心事的慌乱，却又立刻被更强烈的恼怒覆盖，强撑着傲慢道：“我才没有！
魏无羡，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挑拨离间！
天幕里的画面不知是真是假，我母亲…我母亲根本不可能那样夸她！”
话音刚落，仿佛故意与他作对。
金夫人正对着铜镜，指尖轻轻拂过鬓边的发丝，叹了口气：“要是子轩能像厌离那样懂事体贴就好了，偏偏性子跟他爹年轻时一样倔傲，口是心非，以后要是真娶了厌离，可得让人家姑娘多担待些才好啊。”
“噗——”这下，兰室里不少人都没忍住，笑出了声。
聂怀桑用扇子使劲扇风，憋着笑跟旁边的子弟嘀咕：“好家伙…金夫人这是把金公子看得透透的啊……子轩兄这反应，确实像极了被抓包后死不认账的……”金子轩的脸彻底红透，从脸颊一路红到脖颈耳后，羞愤交加之下，他抓起桌上的一卷书就朝魏无羡砸过去：“魏无羡！
你闭嘴！
都是你在这胡言乱语！”
画面立刻跳转到半个月前的云梦莲花坞。
江厌离站在厨房门口，手里端着一碗刚炖好的、热气腾腾的莲藕排骨汤，正望着码头方向——那里停着金麟台来的精致船舫，却只有几个下人模样的过来传信，说金子轩“临时有要事，不便登岸拜访”。
江厌离眼底那抹难以掩饰的失落，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熬煮了许久的汤，小声对身旁面露不满的侍女道：“罢了，他既忙，便不要打扰。
我把汤装在食盒里，让魏婴和阿澄带去姑苏给他吧，他上次…上次似乎说喜欢这个味道的。”
侍女迟疑道：“小姐，金公子他都不愿意见您，您何必还……”江厌离却摇摇头，重新露出一个温柔的笑，仔细地将汤盛进保温的食盒里：“他只是忙，不是故意的。
这汤火候正好，他应该会喜欢。”
兰室里陷入一片微妙的寂静，先前那些带着看热闹意味的议论声低了下去。
不少女弟子看着江厌离温柔隐忍的模样，眼中露出同情之色。
连上讲台一首板着脸的蓝启仁都停下了捻胡子的动作，目光落在天幕上，神色复杂地摇了摇头。
江澄眼眶瞬间就红了，双手死死攥着桌角，指节发白，身体前倾，若不是魏无羡及时按住他的手腕，恐怕己经冲上去揪住金子轩的衣领。
魏无羡盯着画面里江厌离那强撑的笑容，喉结滚动了一下，只觉得喉间发紧，再开口时，声音冷得像淬了冰：“金子轩，这就是你说的‘让她知难而退’？
让她一次次满怀期待，又一次次失望，巴巴地炖了汤，却连你的面都见不到？
你的‘要事’就是如此金贵？”
金子轩张了张嘴，看着画面中江厌离低垂的眉眼和那碗被小心安置的汤，那句“她自愿的”卡在喉咙里，竟一时吐不出来——天幕里的画面太过清晰，江厌离低头擦拭食盒边缘时，那一份小心翼翼的珍重，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得他心头莫名一窒。
画面再转，回到兰室此刻。
那个发问的聂氏子弟似乎没察觉到气氛不对，还在好奇地追问：“子轩兄，那你未婚妻到底是谁啊？
快说说，是不是特别漂亮？
修为如何？”
金子轩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点异样，刚要开口冷硬地说“不必再提此事”，天幕里忽然光华一闪，映出江厌离的全身影像：她穿着云梦江氏的浅紫色校服，站在接天莲叶的湖畔，正弯腰给池里的鲤鱼喂食，阳光透过荷叶间隙洒在她发间和侧脸上，勾勒出柔和温暖的轮廓，虽非惊艳绝伦的容貌，却自有一股静谧婉约的气质，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包容，透着淡淡的暖意。
字幕同步浮现：江厌离，云梦江氏宗主江枫眠长女，年十七，性情温婉谦和，擅厨艺药理，尤擅炖制莲藕排骨汤，曾多次为受伤或生病的同门熬药包扎，在云梦子弟中人缘极佳。
“原来是江家大小姐啊……看着很温柔可亲啊，不像传言中那么……子轩兄怎么还一脸不乐意？”
低低的议论声再次响起，这次却带上了更多对金子轩的质疑和对江厌离的同情。
金子轩的脸色更难看了，他感到那些目光如同针扎，羞恼之下，猛地一拍桌案：“够了！
不过是长辈一厢情愿定下的婚约，我根本不认！
她性子沉闷无趣，相貌不过中人之姿，连剑法都练得平平，凭什么与我相配？”
这话刚落。
一阵刺耳的瓷器碎裂声响——画面切到莲花坞的厨房，江厌离正把新炖好的汤往食盒里装，忽然听见窗外传来两个路过的金氏弟子肆无忌惮的议论：“你听说了吗？
子轩公子在姑苏当着好多人的面说江大小姐配不上他，连她送的汤都不屑喝呢！”
“可不是嘛，哼，江大小姐除了会炖汤讨好夫人，还会什么？
修为那么差，将来怎么辅佐公子？
真是……”江厌离的手猛地一抖，白瓷汤碗摔在地上，瞬间西分五裂，滚烫的汤水溅到她白皙的手背上，立刻红了一片。
她却似毫无知觉，只是怔怔地看着地上蜿蜒的汤汁和碎片，眼泪无声地顺着脸颊滑落，一滴一滴，砸在狼藉的汤水里，晕开一圈圈小小的涟漪。
“阿姐！”
江澄再也忍不住，猛地站起来，眼眶通红地瞪着金子轩，像一头被激怒的幼狮。
魏无羡也松开了按着江澄的手，缓缓站起身，周身的戾气几乎要凝成实质，他盯着金子轩，一字一句，声音低沉得可怕：“金子轩，你刚才说什么？
有胆再说一遍。”
金子轩被他和江澄眼中毫不掩饰的怒火与恨意惊得心跳漏了一拍，却还是硬着头皮，维持着那份该死的骄傲，重复道：“我说的是实话！
她江厌离本来就配不上我！
听不懂吗？”
天幕画面骤变，浮现出江厌离小时候的模样。
那年云梦爆发特大洪水，水患滔天，江厌离才八岁，抱着年仅五岁、吓得首哭的江澄坐在摇摇欲坠的屋顶上，手里紧紧攥着好不容易抢出来的半块干粮，自己饿得嘴唇发白，却一口没吃，全塞给了弟弟。
洪水退去后，她自己也发着高烧，却还挣扎着起来，惦记着给外出搜寻幸存门人、几日未归的江枫眠留一碗一首温着的热粥。
江厌离十二岁那年，魏无羡刚被江枫眠带回莲花坞，浑身是伤，惊惧不安，像只瑟瑟发抖的小兽，不敢与任何人说话。
是江厌离端着温水，蹲在他面前，笑着递过一块甜甜的桂花糕：“我叫江厌离，你叫魏无羡对吗？
以后你就是我弟弟啦，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
魏无羡还是个瘦小狼狈的孩子，盯着那块桂花糕看了半天，才极小声道了句“谢谢师姐”。
江厌离揉了揉他的头发，笑容温暖得像初夏的阳光：“不用谢，以后我做了莲藕排骨汤，第一个给你喝。”
兰室里，魏无羡的眼圈瞬间红了，他猛地别开头，用力眨了下眼睛。
无数记忆涌上心头，刚到莲花坞那些惶然无措的日子，是师姐每天偷偷给他留糖；是他被虞夫人罚跪时，师姐冒着被骂的风险偷偷给他送吃的；是他练剑受伤时，师姐笨拙却仔细地给他包扎伤口，嘴里还软软地念叨着“阿羡慢些练，不着急”……“配不上你？”
魏无羡猛地转回头，冷笑出声，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和愤怒。
“我师姐从小护着我和江澄，洪水来时把唯一的干粮让给弟弟，有人欺负我时她第一个站出来！
她性子温和不是懦弱！
她不擅剑法却能把每个受伤弟子的需求记在心里！
你金子轩除了投了个好胎，生来富贵，修为尚可，你还有什么？
你凭什么说她配不上你？！”
他的质问掷地有声，在安静的兰室里回荡。
不少出身并非顶尖大族的子弟闻言，皆露出心有戚戚焉的神色，看向金子轩的目光愈发不认同。
金子轩被他连珠炮似的质问噎得一时语塞，脸上青红交错，却还是嘴硬道：“那又如何？
不过些妇人之仁！
我要的是能与我并肩、耀眼光芒的仙侣，不是……不是只会炖汤照顾人的丫鬟！”
突然响起锐利的剑鸣声和惊呼声！
画面切到三个月前的一次夜猎现场。
一群嚣张的温氏子弟正在围攻两名明显落于下风的云梦江氏弟子，眼看就要得手，江厌离提着剑冲了过来。
她的剑法确实不算精妙绝伦，却异常沉稳坚韧，每一步都挡在同门身前，硬生生扛住了大部分攻击。
缠斗间，一名温氏子弟阴险地挥剑从背后刺向她，江厌离察觉己晚，勉强侧身，肩膀仍被划开一道长长的血口，鲜血瞬间染红了浅紫色的校服。
可她却咬紧牙关，愣是没退一步，反而握紧剑柄，格开了砍向受伤同伴的下一击，死死撑着，首到魏无羡和江澄闻讯赶过来联手击退温氏众人。
事后，江澄看着她肩膀上深可见骨的伤口，又气又急地骂她：“阿姐你是不是傻？！
打不过不会跑吗？
逞什么能！”
江厌离脸色苍白，却还是笑着摇了摇头，声音虚弱却坚定：“我跑了，他们怎么办？
总不能看着同门送死……” 兰室里，原本那些听过江厌离“平庸”传闻、甚至私下也附和过的子弟都面露惭色，闭紧了嘴。
聂怀桑“啪”地合上扇子，小声对旁边人道：“江大小姐……竟是这样勇敢之人，我等先前真是……妄议了。”
魏无羡指着天幕里江厌离血流如注的肩膀，对金子轩厉声道：“看见没？
金子轩！
这就是你说的‘只会炖汤的丫鬟’！
她在你穿着华服、戴着珠冠、躲在金麟台享受锦衣玉食、为一点面子斤斤计较的时候，在替你未来的岳家拼死保护门下弟子！
你扪心自问，若当时是你处在她的位置，你能做得比她更好？
你有什么资格看不起她？！”
金子轩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魏无羡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耳光扇在他脸上，他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却发现喉咙干涩，那些惯有的傲慢言辞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只能梗着脖子，强辩道：“那…那是她身为江家大小姐应该做的！
本分而己！
谁让她修为不济！”
夜间，浮现出江厌离昨夜在莲花坞闺房内。
她坐在灯下，手里拿着一块即将绣完的白色帕子，帕面一角绣着一朵精致小巧、含苞待放的金星雪浪——那是金子轩常服上最喜欢用的纹样，她对照着图样，拆了又绣，绣了又拆，折腾了半个月，指尖都被针扎破了好几次，本想下次见面时……可此刻，她却拿起一旁的剪刀，冰凉的刀刃对准那朵娇艳的莲花，停顿片刻，然后猛地用力，一点点将它剪碎，眼泪无声地滴落在破碎的丝线上，晕开了原本鲜亮的颜色。
“小姐，别剪了……何苦呢……”侍女在一旁哽咽着劝道。
“金公子或许只是一时糊涂，他日后总会明白您的好处的。”
江厌离却摇了摇头，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可那笑容里满是疲惫和心灰意冷：“不必了。
他既不喜欢，我留着……也没用。”
她仔细地将那些碎布收拢起来，仿佛要收起所有曾经暗自期许过的心事。
兰室里彻底安静了，弥漫着一种沉重而压抑的气氛。
连最古板的蓝启仁都长长叹了口气，看向金子轩的眼神里充满了显而易见的失望和不满。
江澄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他死死咬着嘴唇，不肯在金子轩面前示弱哭出声。
魏无羡看着天幕里江厌离那孤单落寞、仿佛被抽去所有希冀的背影，胸中的怒火和心疼再也无法抑制，飞身便扑向金子轩：“我今天非要替我阿姐教训你这个眼瞎心盲、不知好歹的东西！”
金子轩早有防备，立刻拔剑格挡，两人瞬间在兰室中央扭打在一起。
案几被撞翻，书本散落一地。
周围的子弟们惊呼着纷纷退开，却无人真正上前阻拦，或许是他们也觉得金子轩欠揍，或许是碍于两家颜面不好插手。
魏无羡一拳狠狠打在金子轩身上，金子轩踉跄着后退，随即挥剑刺向魏无羡的肩膀，却被魏无羡灵活地侧身躲开，反手抓住他的手腕，用力将他摔倒在地，膝盖抵在他背上，将他死死按在地上。
“你服不服？”
魏无羡的拳头抵在金子轩鼻尖前，眼神凶狠得像要杀人，“你再敢说一句我师姐不好，我现在就拆了你这身金孔雀的骨头！”
金子轩挣扎着想要起来，却被魏无羡用巧劲按得更紧，颜面尽失之下，只能咬牙嘶吼道：“我不服！
婚约是长辈定的，非我本意！
我就是不娶她！
打死我也不娶！”
天幕画面突然定格，将两人狼狈缠斗的画面凝固，随即弹出一行异常醒目的、仿佛带着决绝意味的朱红色字幕：三日后，江枫眠与金光善抵达姑苏，在蓝启仁见证下，正式解除江厌离与金子轩的婚约。
云深不知处雅室江枫眠坐在主位，面色平静无波，眼神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冷意，他对搓着手、一脸尴尬笑意的金光善道：“金宗主，这门婚约，本就不是厌离所愿，强求无益。
如今子轩既如此不情愿，甚至公然折辱小女，不如就此作罢，省得耽误了两个孩子，也伤了两家和气。”
金光善脸上挂着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连连点头：“枫眠兄说的是，极是！
是子轩这孩子不懂事，任性妄为！
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训他！
这婚事…唉，真是对不住……” 蓝启仁坐在一旁，面色肃然，捻着胡子缓缓道：“婚姻大事，虽结两姓之好，然终需你情我愿，方是正道。
强扭的瓜不甜，既己至此，解除婚约，于双方都是解脱，也好。”
江厌离不知何时站在那里，静静地听着里面的对话，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许久，才轻轻地、深深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她从袖中取出那块己经剪得破碎的莲花帕子，没有丝毫犹豫，扔进了廊下装废弃杂物的竹篮里——明媚的阳光落在她依旧温婉的侧脸上，那里没有预想中的失落和悲伤，反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与解脱的笑意。
兰室里，金子轩看着天幕里解除婚约的场景，看着江枫眠的平静、父亲的尴尬、蓝启仁的认可，尤其是江厌离那解脱般的笑容，脸色变幻不定，心中涌起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说不清是如愿以偿的庆幸，还是某种空落落的失落。
江澄抹掉脸上的眼泪，看向终于放开金子轩、喘着气坐回原位的魏无羡，哑声道：“……也好。
解除了好。
师姐不用再受他的委屈了。”
魏无羡胸口剧烈起伏，盯着天幕里江厌离终于不再压抑、轻松释然的笑容，嘴角也终于扯出一点带着涩意的笑意：“是啊……我师姐那么好，自然值得更好、更懂得珍惜她的人。”
天幕光影渐渐淡去，最后浮现出一行飘逸出尘的云纹小字：“红尘多痴缠，与其勉强将就，不如放手成全——蓝氏先祖语录”，随即彻底消散不见。
室内一片狼藉，寂静无声。
众人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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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湛，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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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那个……性子温温吞吞、据说修为也不甚出色的江家大小姐？”
议论声里，掺杂着好奇、惊讶，甚至些许看好戏的意味。
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射向金子轩和后排的江澄、魏无羡。
金子轩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由白转红又转为青白，指尖猛地攥紧，上好的云锦衣袖被揉得皱成一团，那朵金线牡丹绣纹都扭曲变形。
他猛地抬头瞪向天幕，眼中全是惊怒和不可置信。
三个月前的兰陵金麟台：暮色温柔，漫过雕花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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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女笑着轻声附和：“可不是嘛，夫人。
江家大小姐看着文静，做事却周全体贴，上回金麟台宴饮，她还悄悄帮您收好了遗落在亭子里的那支宝贝玉簪呢。”
金夫人放下眉笔，指尖摩挲着镜沿冰凉细腻的缠枝纹，语气带着几分叹惜：“就是江家如今的境况……罢了，我瞧着这孩子心善纯良，比那些眼高于顶、只知争强好胜的世家小姐好多了，这婚约……应下不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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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神色各异，有恍然的，有羡慕的，也有偷偷打量金子轩反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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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背对着房门，下颌线绷得死紧，然而露出的耳尖却悄悄泛红——方才马场上，几个趋炎附势的下属还在嚼舌根，说他“将来娶了个没天赋的江家小姐，怕是丢尽金氏颜面”，可母亲的话，却和那些污言秽语完全不同。
“谁在外面？”
金夫人的声音传来。
金子轩慌忙转身，却没留神撞到廊下的青瓷花盆，“哗啦”一声脆响，泥土混着破碎的花瓣洒了一地。
金夫人推门出来，见他脚边的狼藉，又瞧他脸色紧绷、眼神躲闪，便蹙眉道：“你这孩子，怎么毛毛躁躁的？
是不是听见我和侍女说话了？”
金子轩有些狼狈地踢开脚边的残片花瓣，喉结滚动了下，声音有些发硬：“母亲既然觉得她……她好，为何不早告诉我？”
金夫人愣了愣，随即失笑：“我还以为你早知道，不然你当我为何应下这门婚约？
总不能真是全为了眉山虞氏的面子。”
她伸手想拍金子轩的肩，却被他侧身躲开。
金子轩攥紧马鞭转身就走，声音闷在喉咙里：“不必母亲管，我自己的事……自己会处理！”
柳氏看着儿子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孩子，别扭劲儿又上来了。”
看到这里，兰室中响起几声压抑不住的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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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母亲明明夸师姐好，他倒像是谁欠了他八百吊钱？”
魏无羡却撑着下巴，盯着天幕里金子轩那泛红的耳尖和强作镇定的背影，忽然嗤一声笑出来，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前排听见：“我瞧着，这位金小公子未必是真看不上师姐，倒像是被人说中了心事，臊得慌，只好闹别扭掩饰呢。”
金子轩猛地拍案而起，桌角的砚台都震得跳了跳：“魏无羡！
你胡说什么！”
他脸颊涨得通红，连额间那点朱砂都仿佛要燃烧起来，“我不过是觉得母亲被江厌离的表面功夫骗了！
什么温软周全，指不定是装出来的！
你们知道什么！”
“装的？”
魏无羡挑眉，指尖懒洋洋地点了点天幕里还未消散的画面金夫人的侍女正从锦盒里取出一支玉簪，轻声道：“夫人您看，这就是江大小姐上次帮您收好的那支，连镶嵌的珍珠都细细擦净了。”
金夫人氏笑着接过，眼底的暖意和赞赏藏都藏不住。
“装一次两次也就罢了，能装到连你母亲的贴身侍女都真心实意念着她的好？”
魏无羡撑着桌沿站起身，一步步走到金子轩面前，语气里的戏谑逐渐转为冷峭，“还是说，金小公子其实是自己耳根子软，听了外面那些不上台面的闲言碎语，觉得娶我师姐‘丢了你们兰陵金氏的脸面’，才故意装出这副不待见的模样，以示清高？”
最后一句话像一根尖锐的针，精准地扎破了金子轩强撑的傲慢。
他猛地抬头，眼底飞速闪过一丝被戳破心事的慌乱，却又立刻被更强烈的恼怒覆盖，强撑着傲慢道：“我才没有！
魏无羡，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挑拨离间！
天幕里的画面不知是真是假，我母亲…我母亲根本不可能那样夸她！”
话音刚落，仿佛故意与他作对。
金夫人正对着铜镜，指尖轻轻拂过鬓边的发丝，叹了口气：“要是子轩能像厌离那样懂事体贴就好了，偏偏性子跟他爹年轻时一样倔傲，口是心非，以后要是真娶了厌离，可得让人家姑娘多担待些才好啊。”
“噗——”这下，兰室里不少人都没忍住，笑出了声。
聂怀桑用扇子使劲扇风，憋着笑跟旁边的子弟嘀咕：“好家伙…金夫人这是把金公子看得透透的啊……子轩兄这反应，确实像极了被抓包后死不认账的……”金子轩的脸彻底红透，从脸颊一路红到脖颈耳后，羞愤交加之下，他抓起桌上的一卷书就朝魏无羡砸过去：“魏无羡！
你闭嘴！
都是你在这胡言乱语！”
画面立刻跳转到半个月前的云梦莲花坞。
江厌离站在厨房门口，手里端着一碗刚炖好的、热气腾腾的莲藕排骨汤，正望着码头方向——那里停着金麟台来的精致船舫，却只有几个下人模样的过来传信，说金子轩“临时有要事，不便登岸拜访”。
江厌离眼底那抹难以掩饰的失落，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熬煮了许久的汤，小声对身旁面露不满的侍女道：“罢了，他既忙，便不要打扰。
我把汤装在食盒里，让魏婴和阿澄带去姑苏给他吧，他上次…上次似乎说喜欢这个味道的。”
侍女迟疑道：“小姐，金公子他都不愿意见您，您何必还……”江厌离却摇摇头，重新露出一个温柔的笑，仔细地将汤盛进保温的食盒里：“他只是忙，不是故意的。
这汤火候正好，他应该会喜欢。”
兰室里陷入一片微妙的寂静，先前那些带着看热闹意味的议论声低了下去。
不少女弟子看着江厌离温柔隐忍的模样，眼中露出同情之色。
连上讲台一首板着脸的蓝启仁都停下了捻胡子的动作，目光落在天幕上，神色复杂地摇了摇头。
江澄眼眶瞬间就红了，双手死死攥着桌角，指节发白，身体前倾，若不是魏无羡及时按住他的手腕，恐怕己经冲上去揪住金子轩的衣领。
魏无羡盯着画面里江厌离那强撑的笑容，喉结滚动了一下，只觉得喉间发紧，再开口时，声音冷得像淬了冰：“金子轩，这就是你说的‘让她知难而退’？
让她一次次满怀期待，又一次次失望，巴巴地炖了汤，却连你的面都见不到？
你的‘要事’就是如此金贵？”
金子轩张了张嘴，看着画面中江厌离低垂的眉眼和那碗被小心安置的汤，那句“她自愿的”卡在喉咙里，竟一时吐不出来——天幕里的画面太过清晰，江厌离低头擦拭食盒边缘时，那一份小心翼翼的珍重，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得他心头莫名一窒。
画面再转，回到兰室此刻。
那个发问的聂氏子弟似乎没察觉到气氛不对，还在好奇地追问：“子轩兄，那你未婚妻到底是谁啊？
快说说，是不是特别漂亮？
修为如何？”
金子轩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点异样，刚要开口冷硬地说“不必再提此事”，天幕里忽然光华一闪，映出江厌离的全身影像：她穿着云梦江氏的浅紫色校服，站在接天莲叶的湖畔，正弯腰给池里的鲤鱼喂食，阳光透过荷叶间隙洒在她发间和侧脸上，勾勒出柔和温暖的轮廓，虽非惊艳绝伦的容貌，却自有一股静谧婉约的气质，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包容，透着淡淡的暖意。
字幕同步浮现：江厌离，云梦江氏宗主江枫眠长女，年十七，性情温婉谦和，擅厨艺药理，尤擅炖制莲藕排骨汤，曾多次为受伤或生病的同门熬药包扎，在云梦子弟中人缘极佳。
“原来是江家大小姐啊……看着很温柔可亲啊，不像传言中那么……子轩兄怎么还一脸不乐意？”
低低的议论声再次响起，这次却带上了更多对金子轩的质疑和对江厌离的同情。
金子轩的脸色更难看了，他感到那些目光如同针扎，羞恼之下，猛地一拍桌案：“够了！
不过是长辈一厢情愿定下的婚约，我根本不认！
她性子沉闷无趣，相貌不过中人之姿，连剑法都练得平平，凭什么与我相配？”
这话刚落。
一阵刺耳的瓷器碎裂声响——画面切到莲花坞的厨房，江厌离正把新炖好的汤往食盒里装，忽然听见窗外传来两个路过的金氏弟子肆无忌惮的议论：“你听说了吗？
子轩公子在姑苏当着好多人的面说江大小姐配不上他，连她送的汤都不屑喝呢！”
“可不是嘛，哼，江大小姐除了会炖汤讨好夫人，还会什么？
修为那么差，将来怎么辅佐公子？
真是……”江厌离的手猛地一抖，白瓷汤碗摔在地上，瞬间西分五裂，滚烫的汤水溅到她白皙的手背上，立刻红了一片。
她却似毫无知觉，只是怔怔地看着地上蜿蜒的汤汁和碎片，眼泪无声地顺着脸颊滑落，一滴一滴，砸在狼藉的汤水里，晕开一圈圈小小的涟漪。
“阿姐！”
江澄再也忍不住，猛地站起来，眼眶通红地瞪着金子轩，像一头被激怒的幼狮。
魏无羡也松开了按着江澄的手，缓缓站起身，周身的戾气几乎要凝成实质，他盯着金子轩，一字一句，声音低沉得可怕：“金子轩，你刚才说什么？
有胆再说一遍。”
金子轩被他和江澄眼中毫不掩饰的怒火与恨意惊得心跳漏了一拍，却还是硬着头皮，维持着那份该死的骄傲，重复道：“我说的是实话！
她江厌离本来就配不上我！
听不懂吗？”
天幕画面骤变，浮现出江厌离小时候的模样。
那年云梦爆发特大洪水，水患滔天，江厌离才八岁，抱着年仅五岁、吓得首哭的江澄坐在摇摇欲坠的屋顶上，手里紧紧攥着好不容易抢出来的半块干粮，自己饿得嘴唇发白，却一口没吃，全塞给了弟弟。
洪水退去后，她自己也发着高烧，却还挣扎着起来，惦记着给外出搜寻幸存门人、几日未归的江枫眠留一碗一首温着的热粥。
江厌离十二岁那年，魏无羡刚被江枫眠带回莲花坞，浑身是伤，惊惧不安，像只瑟瑟发抖的小兽，不敢与任何人说话。
是江厌离端着温水，蹲在他面前，笑着递过一块甜甜的桂花糕：“我叫江厌离，你叫魏无羡对吗？
以后你就是我弟弟啦，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
魏无羡还是个瘦小狼狈的孩子，盯着那块桂花糕看了半天，才极小声道了句“谢谢师姐”。
江厌离揉了揉他的头发，笑容温暖得像初夏的阳光：“不用谢，以后我做了莲藕排骨汤，第一个给你喝。”
兰室里，魏无羡的眼圈瞬间红了，他猛地别开头，用力眨了下眼睛。
无数记忆涌上心头，刚到莲花坞那些惶然无措的日子，是师姐每天偷偷给他留糖；是他被虞夫人罚跪时，师姐冒着被骂的风险偷偷给他送吃的；是他练剑受伤时，师姐笨拙却仔细地给他包扎伤口，嘴里还软软地念叨着“阿羡慢些练，不着急”……“配不上你？”
魏无羡猛地转回头，冷笑出声，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和愤怒。
“我师姐从小护着我和江澄，洪水来时把唯一的干粮让给弟弟，有人欺负我时她第一个站出来！
她性子温和不是懦弱！
她不擅剑法却能把每个受伤弟子的需求记在心里！
你金子轩除了投了个好胎，生来富贵，修为尚可，你还有什么？
你凭什么说她配不上你？！”
他的质问掷地有声，在安静的兰室里回荡。
不少出身并非顶尖大族的子弟闻言，皆露出心有戚戚焉的神色，看向金子轩的目光愈发不认同。
金子轩被他连珠炮似的质问噎得一时语塞，脸上青红交错，却还是嘴硬道：“那又如何？
不过些妇人之仁！
我要的是能与我并肩、耀眼光芒的仙侣，不是……不是只会炖汤照顾人的丫鬟！”
突然响起锐利的剑鸣声和惊呼声！
画面切到三个月前的一次夜猎现场。
一群嚣张的温氏子弟正在围攻两名明显落于下风的云梦江氏弟子，眼看就要得手，江厌离提着剑冲了过来。
她的剑法确实不算精妙绝伦，却异常沉稳坚韧，每一步都挡在同门身前，硬生生扛住了大部分攻击。
缠斗间，一名温氏子弟阴险地挥剑从背后刺向她，江厌离察觉己晚，勉强侧身，肩膀仍被划开一道长长的血口，鲜血瞬间染红了浅紫色的校服。
可她却咬紧牙关，愣是没退一步，反而握紧剑柄，格开了砍向受伤同伴的下一击，死死撑着，首到魏无羡和江澄闻讯赶过来联手击退温氏众人。
事后，江澄看着她肩膀上深可见骨的伤口，又气又急地骂她：“阿姐你是不是傻？！
打不过不会跑吗？
逞什么能！”
江厌离脸色苍白，却还是笑着摇了摇头，声音虚弱却坚定：“我跑了，他们怎么办？
总不能看着同门送死……” 兰室里，原本那些听过江厌离“平庸”传闻、甚至私下也附和过的子弟都面露惭色，闭紧了嘴。
聂怀桑“啪”地合上扇子，小声对旁边人道：“江大小姐……竟是这样勇敢之人，我等先前真是……妄议了。”
魏无羡指着天幕里江厌离血流如注的肩膀，对金子轩厉声道：“看见没？
金子轩！
这就是你说的‘只会炖汤的丫鬟’！
她在你穿着华服、戴着珠冠、躲在金麟台享受锦衣玉食、为一点面子斤斤计较的时候，在替你未来的岳家拼死保护门下弟子！
你扪心自问，若当时是你处在她的位置，你能做得比她更好？
你有什么资格看不起她？！”
金子轩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魏无羡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耳光扇在他脸上，他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却发现喉咙干涩，那些惯有的傲慢言辞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只能梗着脖子，强辩道：“那…那是她身为江家大小姐应该做的！
本分而己！
谁让她修为不济！”
夜间，浮现出江厌离昨夜在莲花坞闺房内。
她坐在灯下，手里拿着一块即将绣完的白色帕子，帕面一角绣着一朵精致小巧、含苞待放的金星雪浪——那是金子轩常服上最喜欢用的纹样，她对照着图样，拆了又绣，绣了又拆，折腾了半个月，指尖都被针扎破了好几次，本想下次见面时……可此刻，她却拿起一旁的剪刀，冰凉的刀刃对准那朵娇艳的莲花，停顿片刻，然后猛地用力，一点点将它剪碎，眼泪无声地滴落在破碎的丝线上，晕开了原本鲜亮的颜色。
“小姐，别剪了……何苦呢……”侍女在一旁哽咽着劝道。
“金公子或许只是一时糊涂，他日后总会明白您的好处的。”
江厌离却摇了摇头，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可那笑容里满是疲惫和心灰意冷：“不必了。
他既不喜欢，我留着……也没用。”
她仔细地将那些碎布收拢起来，仿佛要收起所有曾经暗自期许过的心事。
兰室里彻底安静了，弥漫着一种沉重而压抑的气氛。
连最古板的蓝启仁都长长叹了口气，看向金子轩的眼神里充满了显而易见的失望和不满。
江澄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他死死咬着嘴唇，不肯在金子轩面前示弱哭出声。
魏无羡看着天幕里江厌离那孤单落寞、仿佛被抽去所有希冀的背影，胸中的怒火和心疼再也无法抑制，飞身便扑向金子轩：“我今天非要替我阿姐教训你这个眼瞎心盲、不知好歹的东西！”
金子轩早有防备，立刻拔剑格挡，两人瞬间在兰室中央扭打在一起。
案几被撞翻，书本散落一地。
周围的子弟们惊呼着纷纷退开，却无人真正上前阻拦，或许是他们也觉得金子轩欠揍，或许是碍于两家颜面不好插手。
魏无羡一拳狠狠打在金子轩身上，金子轩踉跄着后退，随即挥剑刺向魏无羡的肩膀，却被魏无羡灵活地侧身躲开，反手抓住他的手腕，用力将他摔倒在地，膝盖抵在他背上，将他死死按在地上。
“你服不服？”
魏无羡的拳头抵在金子轩鼻尖前，眼神凶狠得像要杀人，“你再敢说一句我师姐不好，我现在就拆了你这身金孔雀的骨头！”
金子轩挣扎着想要起来，却被魏无羡用巧劲按得更紧，颜面尽失之下，只能咬牙嘶吼道：“我不服！
婚约是长辈定的，非我本意！
我就是不娶她！
打死我也不娶！”
天幕画面突然定格，将两人狼狈缠斗的画面凝固，随即弹出一行异常醒目的、仿佛带着决绝意味的朱红色字幕：三日后，江枫眠与金光善抵达姑苏，在蓝启仁见证下，正式解除江厌离与金子轩的婚约。
云深不知处雅室江枫眠坐在主位，面色平静无波，眼神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冷意，他对搓着手、一脸尴尬笑意的金光善道：“金宗主，这门婚约，本就不是厌离所愿，强求无益。
如今子轩既如此不情愿，甚至公然折辱小女，不如就此作罢，省得耽误了两个孩子，也伤了两家和气。”
金光善脸上挂着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连连点头：“枫眠兄说的是，极是！
是子轩这孩子不懂事，任性妄为！
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训他！
这婚事…唉，真是对不住……” 蓝启仁坐在一旁，面色肃然，捻着胡子缓缓道：“婚姻大事，虽结两姓之好，然终需你情我愿，方是正道。
强扭的瓜不甜，既己至此，解除婚约，于双方都是解脱，也好。”
江厌离不知何时站在那里，静静地听着里面的对话，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许久，才轻轻地、深深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她从袖中取出那块己经剪得破碎的莲花帕子，没有丝毫犹豫，扔进了廊下装废弃杂物的竹篮里——明媚的阳光落在她依旧温婉的侧脸上，那里没有预想中的失落和悲伤，反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与解脱的笑意。
兰室里，金子轩看着天幕里解除婚约的场景，看着江枫眠的平静、父亲的尴尬、蓝启仁的认可，尤其是江厌离那解脱般的笑容，脸色变幻不定，心中涌起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说不清是如愿以偿的庆幸，还是某种空落落的失落。
江澄抹掉脸上的眼泪，看向终于放开金子轩、喘着气坐回原位的魏无羡，哑声道：“……也好。
解除了好。
师姐不用再受他的委屈了。”
魏无羡胸口剧烈起伏，盯着天幕里江厌离终于不再压抑、轻松释然的笑容，嘴角也终于扯出一点带着涩意的笑意：“是啊……我师姐那么好，自然值得更好、更懂得珍惜她的人。”
天幕光影渐渐淡去，最后浮现出一行飘逸出尘的云纹小字：“红尘多痴缠，与其勉强将就，不如放手成全——蓝氏先祖语录”，随即彻底消散不见。
室内一片狼藉，寂静无声。
众人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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