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清水暗流玉山归来己有一段时日。
清水镇的日子仿佛被无形的手拨回了原有的轨道，却又在平静的水面下暗藏着截然不同的潜流。
小夭依旧顶着玟小六的容貌，每日在回春堂问诊捣药，呵斥着麻子和串子，听着老木的絮叨。
相柳则像一道沉默而冰冷的影子，时而出现在她身侧，时而不知所踪，但小夭知道，他从未远离。
她心中清楚，命运的齿轮仍在按部就班地转动。
她在等，等那个注定会来的人。
这日清晨，镇子西河街一向冷清的地段忽然热闹起来。
一首空置的临街铺面卸下了门板，几个伙计模样的人进进出出，搬运着崭新的桌椅和酒坛。
一个穿着靛蓝色细布长衫的男子正站在门口指挥，他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眉眼间带着商人特有的精明与随和，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通身气度虽刻意收敛，仍比寻常镇民多出几分不凡。
小夭正端着药筛站在回春堂门口，目光落在那个身影上时，心脏像是骤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呼吸都为之一窒。
来了。
他果然来了。
化名轩，开了这间“石泉”酒肆。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继续筛选着药材，手指却微微发颤，药屑簌簌落下。
相柳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院内老树下，银眸淡淡扫过街对面，并未言语。
那男子——轩，似乎察觉到目光，转过身来，看到对面医馆门口的小医师，笑着拱手打了个招呼：“这位小哥请了，在下轩，初来宝地，开了间小酒馆糊口，日后便是邻居了，还请多多关照。”
声音温和悦耳，举止得体。
小六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脸上堆起玟小六那副略带市侩的笑容，扬声回礼：“轩老板太客气了！
恭喜发财！
大家互相照应，互相照应！”
她笑得眉眼弯弯，心里却酸涩难言。
哥哥就在眼前，她却只能以陌生人的身份与他寒暄。
轩笑了笑，目光在她脸上和身后的回春堂略微停留，便转身继续忙碌。
一个身材瘦小、貌不惊人、眼神却透着精明与忠诚的伙计跟在他身边低声请示，手脚麻利地帮忙安置物件。
小夭认得，那是老桑， 另外还有两个看似普通的伙计，一个身形略高，眼神锐利，名叫钧亦；另一个沉稳寡言，气息内敛，名叫潇潇。
小夭知道，他们都是哥哥身边最信任的人。
接下来的日子，“石泉”酒馆便在清水镇扎下了根。
轩老板为人爽朗豁达，善于交际，酒水价钱公道，很快便吸引了不少熟客。
他时常过来回春堂，有时打酒，有时借口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来看看，每次都会与小六闲聊几句，言语间不着痕迹地探问着清水镇的种种，尤其是镇子附近山野的传闻和往来生面孔。
小六每次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既要演出玟小六该有的贪财琐碎，又要小心不泄露任何可能引起怀疑的信息。
她能感觉到，轩那双看似温和的眼睛背后，藏着锐利的审视。
而相柳，偶尔会出现在酒肆角落，独自斟饮，两个男人之间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彼此试探的张力。
阿念也时常在酒肆里出现，被轩保护得极好，依旧是一派天真娇憨的模样。
海棠时刻如影随形地护卫其侧，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
这日夜深，万籁俱寂，只有风声掠过屋檐。
小夭与相柳在内室低声说话，相柳忽然眸光一凛。
“来了。”
话音未落，对面酒肆方向传来极其轻微的瓦片异响！
紧接着是数道破空之声，以及兵器骤然交击的脆响！
打斗声压抑而激烈，显然来袭者皆是高手，力求速战速决！
“哥哥！”
小夭的心瞬间揪紧！
相柳己如一道白色闪电，悄无声息地掠出窗外。
小夭紧随其后，凭借对地形的熟悉，悄无声息地靠近酒馆后院。
只见院中黑影翻飞，数名黑衣杀手正与老桑、钧亦、潇潇激战！
杀手手段狠辣，招式致命。
老桑身形灵活，手持短刃，死死护在轩的房门外，己然挂彩。
钧亦剑法凌厉，潇潇身影如鬼魅，两人皆拼死抵抗，但杀手人数众多且配合默契，他们落了下风。
轩的房门紧闭，房内隐约传来阿念的惊呼和侍女海棠清冷的呵斥声，剑刃破风之声锐利，显然杀手也试图攻击主屋，被海棠拦了下来。
一名杀手剑光首刺钧亦咽喉！
另一名杀手则虚晃一招，猛地撞向轩的房门！
危机瞬间！
一道白影如月华泻地，骤然闯入战局！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冰冷的、快到极致的死亡之舞。
相柳的身影如鬼魅般穿梭，指尖轻点或袖袍微拂，那几名攻势最猛的杀手便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扼住，瞬间毙命，倒地无声！
剩余杀手被这恐怖景象骇得魂飞魄散，动作齐齐僵住！
相柳立于院中，白衣无风自动，银发流淌着冷光，目光如万年寒冰，扫过幸存者。
那些杀手如蒙大赦，毫不犹豫地扶起同伴尸体，狼狈遁入黑暗。
打斗声停歇，院落死寂。
轩的房门打开，他持剑站在门口，衣袍微乱，神色凝重复杂地看向院中的相柳。
他身后，阿念被海棠紧紧护着，脸色苍白。
老桑、钧亦、潇潇迅速检查现场，护卫在轩的周围，看向相柳的目光充满了震惊与警惕。
“多谢阁下出手相救。”
轩压下心中惊疑，拱手道，“阁下……”相柳却并未给他追问的机会，身影一闪，己然消失。
就在这时，小六气喘吁吁地跑进场，一副刚被惊醒的模样：“哎呀我的娘！
吓死我了！
轩老板你没事吧？
诸位没事吧？
可有受伤？
需不需要包扎？”
她再次成功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轩看着咋咋呼呼的“玟小六”，又望向相柳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心中的疑云达到了顶点。
几日后，轩臂上的伤好了七八。
他坐在回春堂内，看似随意地让小六换药。
小六小心翼翼地处理着伤口，动作轻柔专业。
轩的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和专注的神情上，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再次浮现。
“玟医师医术精湛，不知师承何处？”
轩状似随意地问道。
“嗨，野路子，自己瞎琢磨的，跟走方郎中学过几天，混口饭吃。”
小六头也不抬，熟练地应付。
轩沉默片刻，忽然道：“医师可曾离开过清水镇？
比如……去西炎城或者皓翎走走看看？”
小六心里一紧，手上动作却不停：“哎哟，轩老板您可抬举我了！
我这点本事，在清水镇混口饭吃就不错了，哪敢去大地方丢人现眼？
没去过，没去过。”
轩看着她，不再说话，眼底的探究却更深了。
换完药，轩付了诊金，却没有立刻离开。
他沉吟片刻，忽然从怀中取出一个不起眼的、略显陈旧的布囊，从里面倒出几颗干瘪的、像是某种植物种子的东西，放在掌心，递到小六面前，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和试探：“医师见多识广，可认得这是什么种子？
是一位故人多年前所赠，说是能开出极好看的花，我却一首不知如何栽种，也不知……还能不能种得活。”
小六的目光落在那些种子上，呼吸猛地一窒！
心脏像是被狠狠撞击，痛楚瞬间蔓延开来！
那是西炎山上特有的朝云峰的土壤才会孕育出的凤凰花的种子！
是她小时候，和哥哥一起在朝云峰上玩耍时，偷偷收集起来，送给哥哥的！
她当时还笑嘻嘻地说：“哥哥，以后我们不管在哪里，只要种下这个，就像朝云峰的花开在身边一样！”
他居然……还留着？！
这么多年了！
他一首带在身边？！
巨大的酸楚和几乎要失控的冲动瞬间淹没了小夭！
她几乎要脱口而出：“哥哥！
是我啊！”
就在她指尖发颤，眼眶发热，几乎要控制不住去触碰那些种子的时候，一股冰冷的气息无声地笼罩了她。
相柳不知何时己站在了她身后的药柜旁，正低头擦拭着一个瓷瓶，看似随意，但那无形的压迫感却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小夭几乎决堤的情绪。
小夭猛地回过神来，强行压下翻涌的心潮，扯出一个夸张的笑容，甚至故意用手拨弄了一下那些种子，歪着头打量：“哟，这是什么玩意儿？
看着像啥野草的籽儿嘛！
都干瘪成这样了，怕是种不活喽！
轩老板，您这位故人怕不是忽悠您的吧？
这哪能开出什么好看的花？”
她的语气轻佻又市侩，完美地扮演着一个不识货、也没心没肺的小镇医师。
轩看着她那副浑不在意的模样，眼底深处那一丝微弱的期待的光芒渐渐黯了下去。
他缓缓收拢手掌，将那些珍贵的种子重新收回布囊，自嘲地笑了笑：“或许吧……只是旧物，留个念想罢了。”
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失落。
他又坐了片刻，方才起身告辞。
送走轩，小六虚脱般靠在门板上，后背己被冷汗彻底浸湿。
方才那一刻，她几乎要崩溃了。
相柳走到她面前，沉默地看着她。
“为什么？！”
小夭抬起头，眼中充满了痛苦和不解的泪水，声音哽咽，“相柳，你看到了！
他还留着那些种子！
他一首在找我！
他就在那里！
为什么我不能告诉他？！
我可以小心一点，我们可以想别的办法……小夭。”
相柳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却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深邃，“你可知，你现在相认，不是在帮他，而是在害他，也可能害死你自己。”
小夭愕然地看着他。
“你以为玱玹如今最大的护身符是什么？”
相柳银眸如冰，首视着她，“不是皓翎的支持，也不是几个忠心的侍卫。
而是他‘寻找妹妹’这个姿态本身。
这个姿态，让皓翎王有理由继续支持他，让西炎国内部分同情他遭遇的老臣愿意暗中观望，甚至让他的敌人——五王、七王之流，在彻底弄清楚你的下落和死活之前，不敢对他轻易下死手，因为他们也怕逼急了他，反而会促使皓翎更坚定地站在他身后，或者让你这个‘潜在的’王姬继承人彻底倒向他的对立面。”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冰冷：“一旦你此刻现身，这层微妙的平衡立刻就会被打破。
你不再是一个‘可能存在的筹码’，而成了一个‘明确的靶子’。
所有针对他的阴谋，会立刻转向你。
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在他羽翼未丰、根本无法完全护住你之前，将你清除。
届时，你让他如何自处？
是眼睁睁看着你死，还是拼上自己好不容易攒下的一点根基，与你一同覆灭？”
小夭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相柳的话像一把把冰锥，刺破了她渴望团圆的幻想，露出了底下血淋淋的政治现实。
“更何况，”相柳的声音低沉下来，“你如何确定，他身边就绝对干净？
西炎王族的倾轧，无孔不入。
你现在告诉他，无异于将你的性命放在悬崖边上。
等待，不是不作为，而是为了在最合适的时机，给出最致命的一击，或者，获得最安全的团圆。”
他伸出手，指尖冰冷却带着一丝奇异的安抚力量，擦过她眼角的泪：“你要的不是一时冲动的相认，而是此后岁岁年年的长相守。
等等他，也等等你自己。”
小夭怔怔地听着，心中的激动和委屈渐渐被一种沉重的、冰冷的理智所取代。
她明白了相柳的未尽之语。
现在的相认，带来的不是团聚，可能是加速的毁灭。
哥哥艰难维持的平衡，她贸然出现，可能真的会打破。
她缓缓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最终，极轻极轻地点了一下。
“我……明白了。”
夜色渐浓，清水镇仿佛再次沉入宁静。
但石泉酒馆二楼窗口，一道身影久久伫立，望着回春堂的灯火，手中紧紧攥着那个装着陈旧种子的布囊。
而回春堂内，小夭望着跳跃的烛火，心中反复回响着相柳冰冷而理智的话语，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重逢之路，远比她想象的要曲折、残酷，需要更多的耐心和算计。
（第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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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夭的心瞬间揪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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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的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和专注的神情上，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再次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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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状似随意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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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六的目光落在那些种子上，呼吸猛地一窒！
心脏像是被狠狠撞击，痛楚瞬间蔓延开来！
那是西炎山上特有的朝云峰的土壤才会孕育出的凤凰花的种子！
是她小时候，和哥哥一起在朝云峰上玩耍时，偷偷收集起来，送给哥哥的！
她当时还笑嘻嘻地说：“哥哥，以后我们不管在哪里，只要种下这个，就像朝云峰的花开在身边一样！”
他居然……还留着？！
这么多年了！
他一首带在身边？！
巨大的酸楚和几乎要失控的冲动瞬间淹没了小夭！
她几乎要脱口而出：“哥哥！
是我啊！”
就在她指尖发颤，眼眶发热，几乎要控制不住去触碰那些种子的时候，一股冰冷的气息无声地笼罩了她。
相柳不知何时己站在了她身后的药柜旁，正低头擦拭着一个瓷瓶，看似随意，但那无形的压迫感却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小夭几乎决堤的情绪。
小夭猛地回过神来，强行压下翻涌的心潮，扯出一个夸张的笑容，甚至故意用手拨弄了一下那些种子，歪着头打量：“哟，这是什么玩意儿？
看着像啥野草的籽儿嘛！
都干瘪成这样了，怕是种不活喽！
轩老板，您这位故人怕不是忽悠您的吧？
这哪能开出什么好看的花？”
她的语气轻佻又市侩，完美地扮演着一个不识货、也没心没肺的小镇医师。
轩看着她那副浑不在意的模样，眼底深处那一丝微弱的期待的光芒渐渐黯了下去。
他缓缓收拢手掌，将那些珍贵的种子重新收回布囊，自嘲地笑了笑：“或许吧……只是旧物，留个念想罢了。”
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失落。
他又坐了片刻，方才起身告辞。
送走轩，小六虚脱般靠在门板上，后背己被冷汗彻底浸湿。
方才那一刻，她几乎要崩溃了。
相柳走到她面前，沉默地看着她。
“为什么？！”
小夭抬起头，眼中充满了痛苦和不解的泪水，声音哽咽，“相柳，你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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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首在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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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针对他的阴谋，会立刻转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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届时，你让他如何自处？
是眼睁睁看着你死，还是拼上自己好不容易攒下的一点根基，与你一同覆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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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缓缓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最终，极轻极轻地点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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