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树的枝桠光秃秃的，尚未抽芽，倒显得巷子两侧的老楼更加灰扑扑的。
才六点半，梧桐巷38号201室己经亮起了灯。
“晓冉！
明宇！
起床了！”
刘梅一边系着围裙，一边敲着儿女的房门，“再不起来早饭该凉了！”
厨房里，电饭煲噗噗地冒着热气，稀饭的香味混着酱菜的特有咸香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
刘梅手脚麻利地煎着鸡蛋，锅铲与铁锅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妈，我衬衫那粒扣子要掉了，您看今天能给我缝一下吗？”
苏明宇揉着惺忪睡眼从房间里出来，身上还穿着睡衣，一头乱发东翘西翘。
刘梅头也没回：“在你爸针线盒里，自己拿。
这么大人了，钉个扣子还要妈动手？”
苏明宇讪讪地“哦”了一声，转身时正撞上从卫生间出来的苏晓冉。
“哥，你挡道了！”
苏晓冉不满地蹙着眉，手里拿着牙刷，嘴边还沾着牙膏沫。
“这不让你了吗，急什么？”
苏明宇侧身让过，忍不住又添一句，“高二就这么大脾气，等到高三还得了？”
“比你强！
大学毕业两年了还跟人合租，连个扣子都不会缝！”
“说什么呢！”
刘梅回头瞪了女儿一眼，“一大早兄妹俩就拌嘴，能不能消停点？”
两人顿时噤声。
这时，主卧室门开了，苏建军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走出来，脸色不大好。
“怎么了这是？
一大清早就听你们吵吵。”
他声音低沉，带着点沙哑。
刘梅把煎蛋盛到盘子里：“能有什么，俩孩子斗嘴呗。
你快去吃，七点就得走吧？
今天是不是要开早会？”
苏建军“嗯”了一声，没再多说，默默坐到餐桌前。
刘敏打量丈夫一眼，觉得他今天格外沉默，但碍于孩子们在场，也没多问。
早餐桌上，苏晓冉划拉着手机看月考成绩排名，眉头越皱越紧；苏明宇一边喝粥一边刷招聘网站，手指滑动得飞快；苏建军埋头吃饭，一言不发；只有五岁的苏晓阳还无忧无虑地用勺子敲着碗边，被刘梅轻轻拍了下手才安分下来。
“妈，我们班林薇报了个数学补习班，听说效果挺好的...”苏晓冉突然开口。
刘梅还没接话，苏建军抬起头：“什么班？
多少钱？”
“一学期三千二，每周两次课...这么贵？”
苏建军筷子顿了顿，“你这才高二，学校老师教的认真听就够了，何必花这冤枉钱？”
“可是我们班好多人都报了！
这次月考最后两道大题老师根本没细讲，说是拓展内容，可考试就考了！
不补课怎么会啊？”
苏晓冉声音带着委屈。
苏明宇插话：“爸，现在竞争激烈，晓冉想补课也是好事...你少掺和，”苏建军打断儿子，“你自己那工作还没稳定呢，昨天不是说又想跳槽？”
苏明宇噎住了，低头继续刷手机。
刘梅打圆场：“行了行了，补课的事再商量。
明宇，你工作才两年，别老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
晓冉，先把学校老师教的消化好。
快吃，一会儿都迟到了。”
早餐在不怎么愉快的气氛中结束。
苏建军最先放下碗筷，拎起旧公文包就出门了。
苏明宇赶紧扒完最后几口粥，冲进房间换衣服。
苏晓冉帮着妈妈收拾碗筷，脸色还是垮着。
“妈，我爸根本就不懂现在高考有多难...”她小声嘟囔。
刘梅叹了口气：“你爸不是不关心你，是咱家什么条件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哥那工作朝不保夕，你弟马上要上小学，处处都是用钱的地方。”
“可我要是考不上好大学，不是更给家里添负担吗？”
刘梅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摇摇头：“先去上学吧，晚上再说。”
送走孩子们，刘梅看了眼时间，赶紧帮晓阳穿好外套，背着小书包下楼。
刚到小区门口，就遇见邻居张阿姨领着孙子等幼儿园校车。
“梅子，今天建军怎么走那么早？
我看他脸色不大好啊。”
张阿姨凑过来小声说。
刘梅苦笑：“工厂最近活少，他压力大。
张姐，你们家老李在机械厂还好吗？”
“唉，别提了！
老李说厂里要搞什么智能化改造，他们这些老技术员都快成多余的了。
听说要裁员呢！”
刘梅心里一沉，面上还强笑着：“不至于吧，建军可是厂里的老师傅了...现在这世道，老师傅不如小年轻会玩电脑啊！”
张阿姨压低声音，“我可听老李说了，今天厂里开大会，就是宣布人事调整。
你家建军没跟你说？”
刘梅愣住了，突然明白丈夫早上的反常是为什么了。
与此同时，苏建军己经骑着他那辆老自行车到了宁州机械厂。
厂区还是老样子，灰扑扑的厂房，斑驳的标语，只有新装的几个摄像头显示着时代的变化。
车间里，老张早就到了，正蹲在一台机床前琢磨什么。
“来了？”
老张头也没抬，“听说今天要宣布岗位调整。”
苏建军挂好外套：“嗯。”
“你不担心？
咱这年纪，一不会电脑画图，二不懂智能系统，厂里巴不得咱们早点退休呢。”
苏建军没接话，拿起工具开始做准备工作。
几个年轻技术员说说笑笑地走进来，手里拿着平板电脑，讨论着最新的数控系统。
他们瞥了眼苏建军和老张，随意打了声招呼就去了另一边。
老张哼了一声：“瞧见没？
咱们成老古董了。”
这时车间主任走进来，拍拍手：“大家停一下！
九点全体到礼堂开会，关于厂里智能化改造和人员调整的事情。
重要会议，不得缺席！”
人群一阵骚动。
苏建军与老张对视一眼，心里都明白：变革真的来了。
这个春天，对梧桐巷38号苏家来说，似乎来得格外寒冷而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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