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内的空气，仿佛凝固的黄油，被悲伤浸泡得又湿又重。
檀香的烟气袅袅升起，混杂着纸钱燃烧后的灰烬味，钻进鼻腔，呛得人眼眶发酸。
梁静娴跪在父亲的灵位前，瘦削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了许久的哭声终于撕裂了这片死寂，从呜咽变成嚎啕，压抑了许久的哭声终于撕裂了这片死寂，那是一种掏空了五脏六腑的悲恸，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阿爸……女儿不孝……女儿不孝啊……”额头一下下地磕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仿佛只有肉体的疼痛才能稍稍缓解心口的绞痛。
张少祖静静地站在一旁，没有去扶，也没有出言安慰。
此刻任何的言语都是苍白的。
积压的悲伤需要一个出口，堵不如疏。
他只是默默地又点燃三炷香，插进香炉里，青烟缭绕中，看着师父那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梁家声穿着戏服，眉眼带笑，依旧是记忆里那个对梨园、对功夫有着痴狂热爱的老人。
哭了不知多久，梁静娴的声音渐渐嘶哑，她撑着地面，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地盯住了张少祖。
那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亲昵，只剩下质问。
“为什么？”
她声音沙哑地开口，像两片砂纸在摩擦，“你为什么没有看好阿爸？！”
张少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平静地迎着师姐的目光。
“师姐，你先起来，地上凉。”
“我问你话！”
梁静娴猛地拔高了音量，挣扎着站起身，冲到张少祖面前，双手抓住了他的衣襟，“你说话啊！
为什么阿爸会去借高利贷炒股！”
张少祖任由她抓着，身形纹丝不动，垂下眼帘，看着师姐因为激动而泛白的指节，缓缓开口：“师父一生，最恨赌博。
这一点，你比我清楚。”
梁静娴的动作一僵。
“他为了炒什么狗屁股票，去借十万的高利贷？
麻皮华那种烂仔，师傅以前会拿正眼瞧他吗，你跟师傅都是一个赛着一个倔强。”
“你胡说！”
粱静娴就像是要说服自己一样，尖叫起来，“你就是想推卸责任！
就是没照顾好他！”
猛地松开手，踉跄着退后两步，转身从自己那个小小的、己经磨破了皮的手袋里，掏出一叠卷得皱巴巴的港币，狠狠地拍在供桌上。
“啪”的一声，钱散落开来，有十元、五十元，最大面额的也不过是一百元。
那是她在台湾片场跑龙套、当武替，辛辛苦苦几个月，从牙缝里省下来的全部积蓄。
“这里是两千块！”
梁静娴喘着粗气，眼睛通红，“这是我所有的钱！
你走！
阿爸的债我自己想办法！”
张少祖看着那堆零散的钞票，沉默了片刻，知道梁静娴是想赶自己走，一个人承担所有。
发泄完后梁静娴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看着灵位，又看看这间破败的老屋，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把这里卖了吧。”
“不行。”
张少祖几乎是立刻回绝，语气斩钉截铁。
“为什么不行？！”
梁静娴的情绪再次被点燃，“不卖掉这里，拿什么还钱？
难道要等着他们来把我们都填海吗？！”
“这里是师父的家，也是梁家班的根。”
张少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坚定，梁静娴歇斯底里地喊道，“张少祖！
你清醒一点！
人都快死了，还守着这些破规矩有什么用！
粱家班散了，没了！”
“只要我还在一天，这间屋子，谁也别想动。”
张少祖一字一顿地说道。
两人就这么对峙着，一个激动得全身发抖，一个冷静得像一块寒冰。
空气里的火药味，几乎要盖过檀香味。
最终，梁静娴惨然一笑，笑容里满是失望和自嘲。
“好，好……你就守着吧。”
转过身粱静娴抓起手袋，头也不回地冲向门口。
“钱的事，我自己想办法！
不用你管！”
“砰！”
老旧的木门被用力摔上，震得墙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灵堂里，又只剩下张少祖一个人。
他走到供桌前，将梁静娴留下的那叠皱巴巴的钞票一张张捡起，仔细地抚平，然后整齐地叠好，轻轻放在灵位旁边。
没有动，就这么站着，目光落在师父的照片上，仿佛一尊雕塑。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而急促的电子音划破了灵堂的寂静。
*哔…哔…哔…*声音急促而尖锐，像是某种警报。
张少祖的眉头皱起，低头看向自己腰间。
一个火柴盒大小的黑色塑料盒子正在震动，上面的小屏幕闪烁着一串数字。
传呼机。
Beeper，70年代流行的玩意。
这东西是上个月梁静娴送给师父梁家声的生日礼物，说是方便联系。
可师父用了一辈子嗓子和拳脚，对这种新潮玩意儿一窍不通，嫌它吵闹，一首扔在抽屉里。
今天早上，张少祖在收拾遗物时顺手把它别在了腰上。
没想到，它竟然响了。
屏幕上是一串陌生的电话号码。
张少祖站起身，快步走下吱呀作响的木楼梯。
楼下的士多店里，老板“肥佬明”正戴着老花镜，一边听着收音机里的赛马节目，一边算着账。
看到张少祖下来，他抬了抬眼皮，脸上露出几分同情。
“阿祖，节哀顺变啊。”
张少祖点了下头，脸色沉凝。
“明叔，借个电话用下。”
“用，用，随便用。”
肥佬明指了指柜台上那台老旧的黑色转盘电话。
张少祖放下两枚硬币，拿起油腻腻的话筒，按照传呼机上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被接通，听筒里传来一阵嘈杂的背景音，夹杂着麻将牌的碰撞声和粗俗的叫骂声。
一个惊慌失措、带着哭腔的年轻男声从那头传来。
“阿祖！
阿祖系你咩？
救我！
快嚟救我啊！”
是杨三石，小时候一起穿开裆裤的玩伴，师傅逝世后来祭奠过，还互相留了号码。
张少祖眉头微皱，沉声问道：“三石？
你在哪里？”
“我……我在城寨里！
九龙城寨！”
杨三石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欠了癫狗强的钱……他们要剁我的手啊！
阿祖！
你快来救我！”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闷响和杨三石的惨叫，随即通话被粗暴地挂断，只剩下“嘟嘟嘟”的忙音。
张少祖握着话筒，静静地站了几秒钟。
师父的债，师姐的安危，朋友的性命……所有的压力，像三座大山，在这一刻轰然压下。
缓缓将话筒放回电话机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哒”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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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少祖静静地站在一旁，没有去扶，也没有出言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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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了不知多久，梁静娴的声音渐渐嘶哑，她撑着地面，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地盯住了张少祖。
那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亲昵，只剩下质问。
“为什么？”
她声音沙哑地开口，像两片砂纸在摩擦，“你为什么没有看好阿爸？！”
张少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平静地迎着师姐的目光。
“师姐，你先起来，地上凉。”
“我问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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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少祖任由她抓着，身形纹丝不动，垂下眼帘，看着师姐因为激动而泛白的指节，缓缓开口：“师父一生，最恨赌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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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少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坚定，梁静娴歇斯底里地喊道，“张少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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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少祖握着话筒，静静地站了几秒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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