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农田光秃秃的，冻土硬得能硌碎石头，陈宇轩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每一步都感觉脚下的冻土在 “咯吱” 作响，像是要把他的脚给硌断。
棉袄下摆沾满了泥和麦茬，冻得硬邦邦的，随着他的跑动，在腿上蹭来蹭去，磨得皮肤生疼。
腹部的伤口被扯得发紧，每喘一口气都带着铁锈味，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扎肺。
眼前时不时发黑，看东西都模模糊糊的，他全靠攥着卫国的手腕才没栽倒。
卫国的手腕很细，骨头隔着薄薄的皮肤都能摸到，陈宇轩能感觉到少年的手在抖，却还是紧紧地跟着他，没敢掉队。
“站住！
再跑开枪了！”
李医生的喊声从身后追过来，带着气急败坏的味道。
那声音越来越近，陈宇轩甚至能听见李医生喘气的声音，还有他身后那两个白大褂的脚步声，杂乱地踩在冻土上，像追在身后的催命符。
陈宇轩心里一紧 —— 他们真的带了枪。
他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往前跑，可体力己经快耗尽了，伤口还在流血，每跑一步都感觉力气在从身体里往外漏。
他想起刚才在器材室里看到的那支土铳，心里更慌了，土铳的铁砂虽然没准头，可在这开阔的农田里，一旦开枪，他们连躲的地方都没有。
“往那边跑！”
陈宇轩猛地拽着卫国，拐向一片低洼的麦田。
这片麦田的麦子早就收完了，只剩下半尺高的麦茬，麦茬又干又硬，像无数根小刺，扎在裤腿上，有点痒。
地里还有几道深约半米的田埂，田埂的土是松的，刚好能藏住两个人。
两人一头扎进田埂里，趴在冻土上，连大气都不敢喘。
冻土的寒气透过棉袄渗进来，冻得陈宇轩的骨头都在疼，牙齿忍不住打颤，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他把脸贴在冻土上，能感觉到土的冰凉，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土腥味。
脚步声从田埂外经过，很响，离得很近。
陈宇轩能听见李医生在骂：“他娘的，这俩小兔崽子跑哪儿去了？
肯定藏在这附近！
给我仔细搜！
找不着他们，咱俩都没法跟头头交代！”
“李大夫，这田埂这么多，咋搜啊？”
一个白大褂的声音带着抱怨，“天这么冷，冻得我手都僵了。”
“少废话！
赶紧搜！”
李医生呵斥道，“要是让他们跑了，红三司的人该说咱们办事不力了！”
卫国趴在陈宇轩旁边，身子抖得像筛糠，牙齿咬得紧紧的，连一点声音都不敢发。
他偷偷用手按住陈宇轩的伤口，那手很小，没多大劲，却带着点温度，让陈宇轩心里动了一下。
前世他混官场的时候，亲兄弟为了争家产都能反目成仇，酒桌上称兄道弟的 “朋友”，转头就能把他卖了。
他以为这世上只有利益，没有真心，却没想到在这乱世里，还有个半大孩子愿意这么护着他。
他想起日记本里写的 “卫国把水果糖给我了想把鸡蛋给卫国”，忽然觉得这具身子的 “日子”，也不全是糟的。
过了约莫十分钟，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远了，只剩下几句零散的骂声，还有风吹过麦茬的 “沙沙” 声。
陈宇轩竖着耳朵听了半天，确认没人了，才慢慢抬起头。
田埂外空荡荡的，只有寒风卷着麦茬子打旋，远处的村庄里，偶尔传来几声狗叫，显得格外安静。
“他们…… 走了吗？”
卫国小声问，声音里满是不确定，眼睛还警惕地盯着田埂外。
“再等等。”
陈宇轩说，声音压得很低。
前世他就是因为太心急，刚升副局长的时候，被竞争对手灌了几杯酒，就漏了项目的机密，结果一步步滑进了贪污的坑里，最后落得个死刑的下场。
这辈子，他绝不能再犯同样的错，必须小心再小心。
又等了五分钟，确认西周真的没人了，两人才从田埂里爬出来。
陈宇轩刚站起来，就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漆黑，腹部的伤口像裂开了似的，疼得他差点栽倒。
卫国赶紧扶住他，力气不大，却很稳：“宇轩，你慢点！
你流了好多血，再不去治，真的要出事了！”
陈宇轩点点头，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伤口还在流血，虽然流得慢了点，可再这么下去，迟早会失血过多。
他在原主的记忆里翻找着，想看看有没有能治伤的地方。
卫生所肯定不能去了，李医生是红三司的人，去了就是自投罗网。
市里的大医院太远了，他们现在这个样子，根本走不到。
忽然，一个名字跳了出来 —— 张大夫。
原主的记忆里，离这儿三里地有个王家庄，村里有个老中医，姓张，住在村头的破庙里。
以前机床厂有人受伤了，不敢去卫生所（怕被问起受伤的原因，牵连到派系），就偷偷找张大夫治。
据说张大夫的医术还行，不管你是哪个派系的，只要给点粮票，他就给你看病。
“咱们去张大夫那儿。”
陈宇轩对卫国说，声音有点虚弱，“在王家庄村头的破庙里，他能治枪伤。”
卫国愣了一下，眼睛睁得大大的：“张大夫？
俺妈说他是‘反动学术权威’，前两年还被批斗过，头发都被剃光了。
俺妈不让俺跟他说话，说他是坏人。”
“别管那些！”
陈宇轩打断他，语气很坚定，“现在只有他能救俺。
你要是怕，就先回去，俺自己去。”
他不是想逼卫国，是真的不想连累这个孩子。
卫国还小，不该跟着他冒这个险。
“俺不怕！”
卫国赶紧说，又用力扶住陈宇轩的胳膊，“俺跟你一起去，路上还能帮你一把。
俺妈说，做人要讲义气，你是俺的朋友，俺不能丢下你。”
陈宇轩没说话，只是拍了拍卫国的手。
他想起自己的儿子，贾明，要是还活着，也该有卫国这么大了。
前世他忙着捞钱、往上爬，天天应酬到半夜，连儿子的家长会都没去过一次。
儿子上初中的时候，跟同学打架，被老师叫到学校，他也是让秘书去的。
最后执行死刑的时候，儿子都没来看他，只让律师带了句话：“我没有你这样的爸爸。”
一想到这儿，陈宇轩的眼睛就有点发酸。
这辈子要是能活下去，他得好好活，不能再像前世那样，把身边的人都伤透了。
两人又上路了，这次走得更慢。
陈宇轩的体力越来越差，每走几十步就要歇一会儿，靠在田埂上喘口气。
腹部的血己经把棉袄内层浸透了，冻得硬邦邦的，贴在皮肤上像冰，冷得他首打哆嗦。
卫国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缠在陈宇轩的腰上。
那围巾是腈纶的，红底带白条纹，边缘有点起球，是他妈去年冬天织的。
“俺妈说这围巾暖和，你裹着能挡点风。”
卫国说，脸上带着点不好意思，“就是有点旧了。”
“挺好的。”
陈宇轩说，能感觉到围巾的温度，裹在腰上，不仅挡住了风，还稍微压住了伤口，没那么疼了。
他把围巾紧了紧，又拍了拍卫国的肩膀，“谢谢你，卫国。”
“不用谢，俺们是朋友嘛。”
卫国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脸上的烟灰还没蹭干净，看起来有点滑稽，却很真诚。
走了约莫一个小时，终于看见王家庄的影子。
村子坐落在一片农田中间，房子大多是土坯房，屋顶盖着瓦片，有的瓦片己经破了，露出里面的茅草。
村子里很安静，大多数人家的门都关着，只有几户人家的烟囱冒着烟，白色的烟柱在寒风里飘着，很快就散了。
老中医住的破庙在村头，离村子还有几十米远。
庙门塌了一半，只剩下右边的半扇门，歪歪扭扭地挂在门框上，风一吹，就 “吱呀” 作响。
门口挂着个褪色的 “济世堂” 木牌，牌上的漆都掉光了，只能隐约看见 “济世” 两个字的轮廓。
陈宇轩深吸一口气，推开那半扇破庙门走进去。
院子里长满了杂草，有半人高，杂草枯黄，看起来很久没人清理了。
院子中间有棵老榆树，树枝光秃秃的，没有一片叶子，树干上刻着几道很深的划痕，应该是批斗的时候被人用刀子划的。
正屋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 “咳咳咳” 的咳嗽声，很响，听起来像是咳得很厉害。
陈宇轩刚想喊 “张大夫”，就看见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从屋里走出来。
老人穿着件打补丁的棉袄，棉袄的颜色己经看不出原本是什么色了，袖口和领口都磨得发亮。
他手里拿着个药杵，药杵是木头的，上面刻着 “济世” 两个字，己经有些模糊了。
老人的脸上布满了皱纹，眼睛却很亮，带着点警惕地看着他们。
“你们是谁？
来这儿干啥？”
张大夫的声音有点沙哑，还带着刚咳嗽完的喘息。
陈宇轩扶着门框，慢慢站首了身子。
他知道，这时候不能装嫩，得让张大夫相信他不是来惹麻烦的。
“张大夫，俺叫陈宇轩，他是卫国。
俺…… 俺被土铳打了，想请您给俺治治伤。”
他说得很稳，没半点红卫兵的狂傲，语气里带着恳求。
张大夫的目光落在陈宇轩腰上的血迹上，脸色一下子沉了：“又是武斗弄的？”
他把药杵往旁边的石桌上一放，“俺这儿不治这个，你们走！”
“张大夫，求您了！”
卫国赶紧上前一步，“他快不行了，您救救他吧！
俺们有粮票，能给您留两斤！
两斤全国通用的粮票！”
说着，他就想从怀里掏粮票，可手刚伸进去，就被陈宇轩按住了。
陈宇轩看着张大夫，眼神很坚定：“张大夫，俺知道您怕惹麻烦。
可俺跟那些瞎胡闹的红卫兵不一样，俺哪个派都不是，就是个想活命的学生。
您要是不治，俺死在这儿也不怪您；可您要是治了，俺以后肯定报答您，不管是粮票还是别的，只要俺能弄到的，都给您。”
他看得出来，张大夫不是真的不想治，是怕被牵连。
前两年的批斗太狠了，像张大夫这样的 “反动学术权威”，被打、被剃光头都是常事，他肯定是怕再被卷进派系斗争里。
张大夫盯着他看了半天，眼睛里的警惕慢慢少了点，多了点犹豫。
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进来吧，别在院子里喊，让村里人听见不好。”
两人跟着张大夫走进正屋。
屋里很简陋，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还有一个摆满草药的架子。
架子上的草药用报纸包着，报纸上写着草药的名字，是用毛笔写的，字很工整。
墙角有个土炕，炕上铺着一层稻草，看起来还算干净。
“躺在炕上吧。”
张大夫说，转身去架子上拿草药和工具。
陈宇轩慢慢躺在土炕上，土炕有点凉，却比外面的冻土暖和多了。
张大夫掀开他的棉袄，看到腹部的伤口时，皱了皱眉：“还好没伤到内脏，就是失血太多了。
俺这儿没有麻药，你忍着点。”
陈宇轩点点头：“您动手吧，俺能忍。”
前世在看守所里，他被警棍打过肋骨，疼得他三天没睡着觉，这点疼不算啥。
张大夫拿出一把磨得发亮的剪刀，先剪开陈宇轩的内衣。
那内衣是粗布的，早就被血浸硬了，剪刀剪下去的时候，发出 “咔嚓咔嚓” 的响。
他又从架子上拿了个褐色的瓷瓶，倒出点烧酒在棉花上，然后用棉花轻轻擦着伤口周围的皮肤。
烧酒的刺痛感一下子传了过来，陈宇轩浑身一哆嗦，额头上瞬间就冒出了冷汗，却没哼一声，只是紧紧地咬着牙。
卫国在一旁看着，脸都白了，却还是拿起旁边的毛巾，轻轻擦着陈宇轩额头上的汗：“宇轩，疼就喊出来，别憋着。”
张大夫没说话，只是动作轻了点。
他用镊子小心地夹出伤口里的几粒铁砂，然后拿出个褐色的瓷瓶，倒出点深褐色的药膏 —— 那药膏闻着有股薄荷味，是用凡士林和几种草药熬的。
他把药膏均匀地涂在伤口上，又用干净的布条缠好，缠得不算太紧，却很结实。
“这药膏能止血、消炎，每天换一次。”
张大夫把剩下的药膏递给卫国，“你记得提醒他换。
他失血太多，俺给你开个方子，抓点补血的草药，熬水喝，一天两次。”
陈宇轩从怀里掏出原主剩下的五斤粮票，递给张大夫。
那粮票是全国通用的，边角有点卷，是原主攒了好几个月的，本来想留着给妈妈买块布做棉袄的。
“谢谢您，张大夫。
这点粮票您拿着，不够的话，俺以后再给您送。”
张大夫没接，只是把写好的方子递给卫国：“粮票不用，你们年轻人也不容易。
这方子你拿着，村里的药铺没关门，去晚了就没了。”
“您拿着吧，不然俺心里不安。”
陈宇轩把粮票放在桌子上，慢慢从炕上坐起来，“俺们得赶紧走，怕一会儿有人找来。”
张大夫点点头，指了指后门：“你们从后门走，后门对着农田，没人看见。
村口有红三司的人盯着，别从村口走。
还有，你们别在村里待太久，最近村里查得严，怕有外村的红卫兵进来闹事。”
“谢谢您，张大夫。”
陈宇轩和卫国异口同声地说。
两人从后门走了出去，后门外面是一片农田，和他们刚才躲的麦田连在一起。
陈宇轩回头看了一眼破庙，心里满是感激。
要是没有张大夫，他今天可能真的活不下去了。
“咱们现在去哪儿啊？”
卫国问，手里拿着方子，有点迷茫。
“张大夫说，砖窑厂有几间破工棚，早就没人用了，咱们去那儿躲几天。”
陈宇轩说，“等俺的伤好点了，再想别的办法。”
两人又开始往砖窑厂的方向走。
夕阳西下，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也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陈宇轩摸了摸怀里的日记本，封皮己经被汗水浸软了，却像是有了温度，暖着胸口。
他看着身边的卫国，又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心里暗暗发誓：这辈子，一定要好好活着，护着身边的人，赎完前世的罪。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自行车的铃声，“叮铃铃” 的，很响，而且越来越近。
还有人喊：“卫国！
陈宇轩！
你们在这儿！
跑啥啊？”
陈宇轩心里一紧，抬头一看，只见几个穿绿军装的人骑着自行车过来，为首的正是赵建军。
赵建军的头发乱蓬蓬的，脸上沾着灰，手里拎着根钢管，钢管上还沾着点血。
他的自行车后座上绑着个土铳，土铳的枪管露在外面，在夕阳下泛着冷光。
赵建军他们怎么会找到这儿来？
陈宇轩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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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 走了吗？”
卫国小声问，声音里满是不确定，眼睛还警惕地盯着田埂外。
“再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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腹部的血己经把棉袄内层浸透了，冻得硬邦邦的，贴在皮肤上像冰，冷得他首打哆嗦。
卫国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缠在陈宇轩的腰上。
那围巾是腈纶的，红底带白条纹，边缘有点起球，是他妈去年冬天织的。
“俺妈说这围巾暖和，你裹着能挡点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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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好的。”
陈宇轩说，能感觉到围巾的温度，裹在腰上，不仅挡住了风，还稍微压住了伤口，没那么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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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国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脸上的烟灰还没蹭干净，看起来有点滑稽，却很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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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里很安静，大多数人家的门都关着，只有几户人家的烟囱冒着烟，白色的烟柱在寒风里飘着，很快就散了。
老中医住的破庙在村头，离村子还有几十米远。
庙门塌了一半，只剩下右边的半扇门，歪歪扭扭地挂在门框上，风一吹，就 “吱呀” 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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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宇轩深吸一口气，推开那半扇破庙门走进去。
院子里长满了杂草，有半人高，杂草枯黄，看起来很久没人清理了。
院子中间有棵老榆树，树枝光秃秃的，没有一片叶子，树干上刻着几道很深的划痕，应该是批斗的时候被人用刀子划的。
正屋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 “咳咳咳” 的咳嗽声，很响，听起来像是咳得很厉害。
陈宇轩刚想喊 “张大夫”，就看见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从屋里走出来。
老人穿着件打补丁的棉袄，棉袄的颜色己经看不出原本是什么色了，袖口和领口都磨得发亮。
他手里拿着个药杵，药杵是木头的，上面刻着 “济世” 两个字，己经有些模糊了。
老人的脸上布满了皱纹，眼睛却很亮，带着点警惕地看着他们。
“你们是谁？
来这儿干啥？”
张大夫的声音有点沙哑，还带着刚咳嗽完的喘息。
陈宇轩扶着门框，慢慢站首了身子。
他知道，这时候不能装嫩，得让张大夫相信他不是来惹麻烦的。
“张大夫，俺叫陈宇轩，他是卫国。
俺…… 俺被土铳打了，想请您给俺治治伤。”
他说得很稳，没半点红卫兵的狂傲，语气里带着恳求。
张大夫的目光落在陈宇轩腰上的血迹上，脸色一下子沉了：“又是武斗弄的？”
他把药杵往旁边的石桌上一放，“俺这儿不治这个，你们走！”
“张大夫，求您了！”
卫国赶紧上前一步，“他快不行了，您救救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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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俺跟那些瞎胡闹的红卫兵不一样，俺哪个派都不是，就是个想活命的学生。
您要是不治，俺死在这儿也不怪您；可您要是治了，俺以后肯定报答您，不管是粮票还是别的，只要俺能弄到的，都给您。”
他看得出来，张大夫不是真的不想治，是怕被牵连。
前两年的批斗太狠了，像张大夫这样的 “反动学术权威”，被打、被剃光头都是常事，他肯定是怕再被卷进派系斗争里。
张大夫盯着他看了半天，眼睛里的警惕慢慢少了点，多了点犹豫。
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进来吧，别在院子里喊，让村里人听见不好。”
两人跟着张大夫走进正屋。
屋里很简陋，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还有一个摆满草药的架子。
架子上的草药用报纸包着，报纸上写着草药的名字，是用毛笔写的，字很工整。
墙角有个土炕，炕上铺着一层稻草，看起来还算干净。
“躺在炕上吧。”
张大夫说，转身去架子上拿草药和工具。
陈宇轩慢慢躺在土炕上，土炕有点凉，却比外面的冻土暖和多了。
张大夫掀开他的棉袄，看到腹部的伤口时，皱了皱眉：“还好没伤到内脏，就是失血太多了。
俺这儿没有麻药，你忍着点。”
陈宇轩点点头：“您动手吧，俺能忍。”
前世在看守所里，他被警棍打过肋骨，疼得他三天没睡着觉，这点疼不算啥。
张大夫拿出一把磨得发亮的剪刀，先剪开陈宇轩的内衣。
那内衣是粗布的，早就被血浸硬了，剪刀剪下去的时候，发出 “咔嚓咔嚓” 的响。
他又从架子上拿了个褐色的瓷瓶，倒出点烧酒在棉花上，然后用棉花轻轻擦着伤口周围的皮肤。
烧酒的刺痛感一下子传了过来，陈宇轩浑身一哆嗦，额头上瞬间就冒出了冷汗，却没哼一声，只是紧紧地咬着牙。
卫国在一旁看着，脸都白了，却还是拿起旁边的毛巾，轻轻擦着陈宇轩额头上的汗：“宇轩，疼就喊出来，别憋着。”
张大夫没说话，只是动作轻了点。
他用镊子小心地夹出伤口里的几粒铁砂，然后拿出个褐色的瓷瓶，倒出点深褐色的药膏 —— 那药膏闻着有股薄荷味，是用凡士林和几种草药熬的。
他把药膏均匀地涂在伤口上，又用干净的布条缠好，缠得不算太紧，却很结实。
“这药膏能止血、消炎，每天换一次。”
张大夫把剩下的药膏递给卫国，“你记得提醒他换。
他失血太多，俺给你开个方子，抓点补血的草药，熬水喝，一天两次。”
陈宇轩从怀里掏出原主剩下的五斤粮票，递给张大夫。
那粮票是全国通用的，边角有点卷，是原主攒了好几个月的，本来想留着给妈妈买块布做棉袄的。
“谢谢您，张大夫。
这点粮票您拿着，不够的话，俺以后再给您送。”
张大夫没接，只是把写好的方子递给卫国：“粮票不用，你们年轻人也不容易。
这方子你拿着，村里的药铺没关门，去晚了就没了。”
“您拿着吧，不然俺心里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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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夫点点头，指了指后门：“你们从后门走，后门对着农田，没人看见。
村口有红三司的人盯着，别从村口走。
还有，你们别在村里待太久，最近村里查得严，怕有外村的红卫兵进来闹事。”
“谢谢您，张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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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从后门走了出去，后门外面是一片农田，和他们刚才躲的麦田连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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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没有张大夫，他今天可能真的活不下去了。
“咱们现在去哪儿啊？”
卫国问，手里拿着方子，有点迷茫。
“张大夫说，砖窑厂有几间破工棚，早就没人用了，咱们去那儿躲几天。”
陈宇轩说，“等俺的伤好点了，再想别的办法。”
两人又开始往砖窑厂的方向走。
夕阳西下，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也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陈宇轩摸了摸怀里的日记本，封皮己经被汗水浸软了，却像是有了温度，暖着胸口。
他看着身边的卫国，又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心里暗暗发誓：这辈子，一定要好好活着，护着身边的人，赎完前世的罪。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自行车的铃声，“叮铃铃” 的，很响，而且越来越近。
还有人喊：“卫国！
陈宇轩！
你们在这儿！
跑啥啊？”
陈宇轩心里一紧，抬头一看，只见几个穿绿军装的人骑着自行车过来，为首的正是赵建军。
赵建军的头发乱蓬蓬的，脸上沾着灰，手里拎着根钢管，钢管上还沾着点血。
他的自行车后座上绑着个土铳，土铳的枪管露在外面，在夕阳下泛着冷光。
赵建军他们怎么会找到这儿来？
陈宇轩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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