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双生：倾天下

剧痛。

蚀骨焚心般的剧痛，从五脏六腑深处疯狂蔓延，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体内搅动，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濒死的痉挛。

冷。

刺骨的冰冷，从身下肮脏潮湿的稻草垫传来，混着地牢特有的霉烂和腐臭气息，钻进鼻腔，冻结血液。

楚倾的意识在无尽的痛苦和黑暗中沉浮，最后清晰的记忆，是楚玥那张巧笑嫣然的脸，端着一杯晶莹剔透的“桃花酿”，柔声劝诱：“姐姐，饮了这杯醒酒汤吧”以及那穿肠毒药入喉后，楚玥俯下身，用最甜美的声音送来的最后赠言：“姐姐真是最好用的垫脚石。”

恨！

滔天的恨意！

她的一生，她的痴心，她的嫁妆，她的一切原来只是为他人做嫁衣！

只是垫脚石！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湮灭于无边痛苦和怨恨的刹那，一股强大的、蛮横的吸力猛地攫住了她！

“唔……”楚倾猛地睁开双眼，剧烈的喘息卡在喉咙口，预期中地牢的阴冷和绝望并未如期而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柔软的包裹感和萦绕在鼻尖的、甜腻到令人作呕的暖香。

视野模糊了一瞬，随即清晰。

织金绣凤的帐顶，明黄流苏轻轻晃动，在宫灯柔和的光线下流淌着奢华的光泽，刺得她眼角生疼。

这不是阴冷肮脏、鼠蚁横行的地牢。

这是凤仪宫？

她还是太子妃时的寝宫？

殿内温暖如春，角落的错金螭兽香炉吐着袅袅青烟，吐出那让她作呕的甜香。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丝竹管弦的悠扬和少女们的欢声笑语，隔着厚重的殿门，显得那般不真实，如同隔着一层看不透的水雾，虚假得可笑。

她僵硬地，几乎是一寸寸地转动脖颈，目光扫过殿内熟悉的奢华陈设——琉璃山水屏风、紫檀木雕花圆桌、桌上摆着的时令鲜果和精美茶点一切都和她“醉倒”前一模一样。

幻觉？

还是临死前可笑的走马灯？

“姐姐醒了？”

一道清甜娇柔、关切备至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

如同冰锥骤然刺入颅顶，楚倾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她猛地转过头，视线先是死死盯在那只端着白玉杯的纤纤玉手上——那指甲用鲜红的凤仙花汁染得恰到好处，鲜艳欲滴，像极了刚刚凝固的、温热的血！

目光顺着那手向上，是一截藕荷色的云锦袖口，再往上，是一张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的脸。

柳叶眉，杏核眼，唇瓣粉嫩如初绽樱花，此刻正微微嘟起，带着几分娇憨的担忧。

楚玥！

她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也是亲手将那杯名为“涅槃”的毒酒灌进她嘴里，夺她夫君、抢她后位、将她打入地狱还笑着告诉她真相的仇人！

剧烈的恨意如同火山深处积压万年的岩浆，轰然冲垮了所有重生的恍惚和不确定！

楚倾的指甲瞬间狠狠掐进身下柔软滑腻的锦褥之中，几乎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抑制住立刻扑上去，用牙齿撕烂这张虚伪脸皮的疯狂冲动！

是她！

就是她！

灌下毒酒时的温柔浅笑，冷宫里炫耀胜利的得意嘴脸，一句句剜心刺骨的话语……无数血腥痛苦的记忆碎片疯狂冲击着楚倾的脑海，让她双眼瞬间布满血丝，胸腔剧烈起伏，几乎要呕出血来！

但她死死咬住了舌尖！

尖锐的疼痛伴随着浓郁的血腥味在口中猛地蔓延开来，如同最凛冽的冰泉，瞬间浇熄了几乎要将她彻底吞噬的仇恨火焰，刺醒了那被怒火灼烧得近乎崩溃的理智。

不能！

绝不可以！

此刻，在所有人眼中，她还是那个与妹妹“情深义重”、对太子“痴心一片”的忠毅侯府嫡长女，是那个被卖了还会帮着数钱、对至亲毫无防备的蠢货姐姐！

这殿内还有不少垂手侍立的宫人和未曾离去的小姐，任何一丝失态，都会打草惊蛇，将她重新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忍耐！

必须忍耐！

楚玥端着那杯索命的“桃花酿”，见她迟迟不接，只是用一种极其古怪、深不见底的眼神死死盯着自己，那眼神幽深得让她心底莫名一寒，仿佛被什么冰冷的毒蛇盯上。

她压下那丝骤然升起的不适，脸上担忧更甚，声音放得更柔，甚至带上了一丝撒娇的意味，将酒杯又往前递了半分：“姐姐？

可是还难受得紧？

方才不过饮了三两盏这桃花酿便嚷着头痛，快饮了这杯醒酒汤缓一缓，姐妹们还等着你行令呢。”

桃花酿？

醒酒汤？

呵……楚倾心中爆发出尖锐的冷笑，几乎要撕裂她的心脏！

上辈子，她就是信了这鬼话，被这看似纯良无害的关切蒙蔽，笑着饮下了这杯“妹妹”亲手递来的、澄澈泛着桃花清香的毒酒，就此断送了自己的一生，成就了他们的锦绣前程！

楚倾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吸了一口气，那甜腻的香气混着舌尖的血腥味，形成一种无比诡异的感受。

她将那股几乎要破胸而出、毁灭一切的恨意硬生生压回心底最深处，碾碎，封存，转化为彻骨的冰寒。

再抬眼时，她眸中只剩一片醉后的迷蒙与娇慵，还带着几分刚醒的茫然和不适，眼角的红晕尚未褪去，恰到好处地掩饰了方才那瞬间的失态。

她抬手，纤细的手指微微颤抖，显得柔弱无力，仿佛连抬起都费劲。

她没有去接那酒杯，而是轻轻搭在了楚玥端着酒杯的手腕上。

指尖冰凉，如同死人般的温度，激得楚玥手腕下意识地一颤，白玉杯中的酒液轻轻晃动，漾出细微的涟漪。

“妹妹”楚倾开口，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醉后的软糯，似撒娇，又似不满的抱怨，“这酒色泽俗艳，香气轻浮！”

她顿了顿，微微蹙起好看的眉，仿佛在努力组织醉后混乱的语言，手腕却借着起身的姿势，看似无力，实则快如闪电般猛地一沉！

动作精准无比，带着一股决绝的狠厉，狠狠将那只白玉杯扣向楚玥精心挑选的、与她今日衣裙同色的樱草色罗裙上！

“呀！”

猝不及防！

冰凉的酒液瞬间泼洒开来，毫无保留地倾泻在楚玥浅色的裙裾上，迅速晕开一大片污渍，紧紧贴着皮肤，冰冷而黏腻！

白玉杯“哐当”一声掉落在地毯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滚了几圈，最终停在紫檀木桌脚旁，杯底残余的几滴酒液，缓缓渗入地毯。

楚玥彻底呆住了，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前一刻还光鲜亮丽、此刻却一塌糊涂、湿漉漉黏腻腻地贴在腿上的裙摆，以及那片不断扩大、丑陋无比的深色水迹。

脸上那副精心维持的温柔体贴面具终于裂开一丝缝隙，以及一丝来不及掩饰的羞愤与恼怒！

殿内霎时一静。

原本低声说笑、或是假装欣赏屏风、或是摆弄团扇的贵女们全都愕然地看了过来，目光在楚倾慵懒无辜的姿态和楚玥狼狈不堪的裙摆间来回逡巡，充满了惊讶、探究，甚至隐隐一丝幸灾乐祸。

窃窃私语声低低响起，如同无数细小的针，刺向楚玥。

楚倾却恍若未觉，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只用更慵懒含混的腔调，慢吞吞地补了一句，仿佛只是醉鬼不满的呓语：“瞧，我就说配不上吧”说完，她身子一软，仿佛耗尽所有力气般，重新倒回软榻里，闭上眼，喃喃道，声音渐低，如同梦呓：“换一杯要烈的”徒留楚玥一个人站在原地，顶着众人各色打量、探究、隐含嘲笑的目光，看着自己特意为了今日宴会裁制的新裙变得污秽不堪，感受着那冰凉的湿意透过布料渗入肌肤，带来一阵阵屈辱的寒意。

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却远不及此刻当众出丑的难堪和计划被打乱的惊怒！

一场原本气氛融洽、旨在彰显太子妃贤良和姐妹情深的赏花宴，最终因楚二小姐“不慎”打翻酒盏、污了珍贵衣裙需及时更换而草草散场，留下无数可供揣测的谈资。

回府的马车轱辘，碾压着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声响，仿佛在叩问着命运逆转的序曲。

车内，楚倾靠着柔软的车壁，闭目假寐。

所有刻意装出的醉态褪去，只剩下一片冰冷死寂的清醒和劫后余生带来的、剧烈的心跳。

耳边的抽泣声断断续续，如同鬼魅的低语，精准地撩拨着车内另一人的心弦。

“呜…娘亲，那裙子殿下赏下时还说还说最衬我肤色”楚玥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哭得肩膀微微耸动，表演得淋漓尽致。

楚倾心中冷笑，很好，戏台己经搭好，而她，不再是台上任人摆布的傀儡。

这一世，她要从这辆驶向深渊的马车上，彻底扭转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