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从捡回我开始,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复活师娘纪梵音。
我这副躯壳,是他为纪梵音精心挑选的礼物。
师父知道你觊觎师娘这么多年吗?
别说蠢话了。
黑暗中的轩辕昼不再是人前风光霁月的天之骄子,他眼中满是偏执和渴望,紧盯着颤动的锁魂灯。
你替阿音享受了这么多年,现在,也该还给她了……
1
那些曾因为过分优待而带来的不安,终于在这一刻化作无数道符文,落在我身上。
过去,人人都说我是天道宠爱之人,不仅天资卓绝,还有待我极好的师门。
如今我才明白,那些馈赠都在暗中标注好了价格。
细密的疼痛朝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阵法的金光告诉我这一切都是真的,可脑海里那些美好的记忆却又让我还忍不住心存幻想。
与轩辕昼朝夕相处的十年里,他从未苛待过我。
我恐惧雷声,每个雷雨交加的夜晚,轩辕昼都会在隔音罩里给我讲他游历城外的故事。
我喜欢寓意美好的花灯,他便会带着我去不同的城镇看灯会,亲手给我扎最可爱的兔子灯。
我日夜苦练,却还是不及祁焱师兄突破得快,即便我一句话没说,轩辕昼也能第一时间看穿我的失落,为我寻来更适合我的功法。
如果说对我的保护都是为了保全我这具躯壳,那这些无微不至的关心爱护又算什么呢?
承受不住神魂撕裂的痛楚,我带着最后一丝希冀,扯住了轩辕昼的衣角,用破碎的声音向他求饶。
师兄……
轩辕昼低下头看着我苍白的脸,恍惚间好似恢复了神志一般,眸中划过一丝挣扎,却又很快消失不见。
我噙着泪,看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庞,过往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可很快,就被他的冷漠,打得粉碎。
他面露嫌恶,一根根掰开我攥着他衣角的手,动作决绝。
刚才的犹豫就像是一阵风,吹过便散了。
祁焱。
轩辕昼微微颔首,示意祁焱上前施法,而自己则在一旁用绢布细细擦着手指,像是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
师兄……现在停手还来得及
祁焱出声劝阻,却被轩辕昼不耐的目光打断。
动手,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我扯出一抹自嘲的笑,看着眼前的一切,坦然接受了自己的结局。
是我识人不清,轩辕昼待我好,我便爱慕他、粘着他,祁焱总是与我较劲,我便不喜他,总是与他作对。
可偏偏最后想要留我一命的人,是我曾最讨厌的那个小师兄。
祁焱的手颤抖着悬在半空中,迟迟没有动手掐诀催动阵法。
我苦笑着看着轩辕昼的背影,他腰间系着的乾坤袋上还有我胡闹画下的涂鸦。
依偎着的两个小人,是穿着婚服的我和他。
那时微笑纵容着我作画的轩辕昼,让人看不出一丝虚情假意。
多讽刺。
心口的痛让我几乎没有力气开口。
可我太想结束这一切了。
小师兄,龙鳞甲给你,你快点动手吧,我不想再受折磨了……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解下脖子上挂着的暗淡鳞片,递给祁焱。
这是我全身上下唯一一件不属于天玄宗和轩辕昼的宝物。
也是我娘留给我最后的遗物,我不愿让它继续留在我身上保护一个鸠占鹊巢的魂魄。
祁焱眼眶通红,不忍看我因疼痛而不住抽搐的身躯。
为了不让我受苦,他掐诀的手翻飞着划出一道道残影。
伴随着他的动作,锥心的疼痛愈演愈烈,牵引着我的身体扭曲成不可思议的弧度。
小师妹,别害怕……很快就不痛了。
过去为我疗伤时,他常这么说,可我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2
我从未见过纪梵音,在我进入师门之前,她就已经战死。
那年清剿魔物,师父秽气入心,在城中大开杀戒,纪梵音为唤醒师父,近身为他驱逐秽气,却被师父一箭穿心。
她死后,师父道心有损,终年闭关不出,师门一切事务皆由轩辕昼代管。
如今想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那年,轩辕昼救下奄奄一息的我,原本只想让我在宗门内当个最普通的外门弟子,却在检测灵根后以师父的名义将我收入门下做亲传弟子。
我以为天赋是我留在天玄宗的敲门砖,可如今想来,天赋竟从头到尾,都是我的催命符。
纪梵音是水灵根,轩辕昼不是,可他却精通各类适合水灵根修炼的术法,房间里更是堆满了众多稀有秘籍。
他不许师门内的人提起纪梵音,亦不准旁人靠近纪梵音曾经居住修炼的地方。
我仗着轩辕昼的宠爱,擅自进去过一次。
可那一次就让他勃然大怒,罚我去九层塔里待了七天。
那时我修为尚浅,被九层塔里关押的魔物耗尽了满身灵力,出来时浑身是血,当即便晕了过去。
轩辕昼寸步不离地照顾了我三天三夜。
醒来后,我哭着问他,为何要这般绝情地对待我。
旁的事情上,他总是纵着我,可偏偏这一次,他只是沉下脸来警告我。
绝不可再去。
3
我没有像预想中一样魂飞魄散。
睁开眼的时候,我躺在一片死人堆里,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周围满是血腥气。
脑袋痛得快要炸开,嘴巴干得发不出声音。
我挣扎着爬向不远处的湖泊,直接将整张脸浸入湖中喝水。
涟漪散去,一张与我原本的脸有七分相似的面容出现在湖面上。
不同的是,与我原本身体的天资相比,这副躯壳的灵根可谓是又杂又废,就连最简单的驭火术都用不出。
享受惯了天赋红利的我,从未感受过灵力匮乏的滋味。
一夕之间,我被至亲之人背叛,又失了灵根,只能从死人堆里爬出来。
从云端跌落至谷底的滋味,比身上的不适更让我难受。
可人死了便是什么都没了,活着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我强打着精神在林间找寻着出路,山间的灵兽探出脑袋来好奇地看我。
有胆子大的走上前试探,见我不抗拒,越来越多的毛茸茸就这么涌上来,几乎挂满了我的肩膀和手臂,它们的体温让我想起了轩辕昼曾送给我的那只白狐。
我一见着那白狐,便走不动道了,缠着轩辕昼寻一只一模一样的给我。
他说: 你们小姑娘倒是都爱这白狐。
那时我吃味问他,还有谁喜欢,他微微变了变脸色却没说话。
为此,我们还冷战了两天。
如今想来,白狐怕也是纪梵音所爱。
4
我摇摇头,甩掉脑海中的思绪,继续一路向着北边走,直到看见赤色的镇山石和莹白的护山结界,我才意识到自己误打误撞走到了万灵宗门口。
哇我第一次见到这么讨灵兽喜欢的人
清脆甜美的嗓音自身后传来,我转过身便看到穿着弟子服饰的一男一女,男人神色冷漠,旁边的女生笑意盈盈。
师兄,你看她身上想要认主的灵兽足足有十只,天赋绝佳
她灵根杂乱,木灵根也并不突出,本不该吸引灵兽,现在这样,谁知道偷偷在胳膊上抹了什么?
那要真有这种抹了就能让灵兽认主的东西,你要是不要?
犟嘴
她们二人在我面前争论不休,终究男人落了下风,轻叹了口气,同意带我回宗门。
他们这样,像极了过去的我和轩辕昼。
我神思恍惚,懊恼着自己为何都死过一回了,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频频想起那个人。
我气自己不长记性,抬手就给了自己一下。
清脆的巴掌声让面前这对师兄妹停下了讨论,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看吧,就说让你别什么人都往回领,这看着不像是个聪慧的。
……
5
阴差阳错,我就这么成了万灵宗弟子。
我给自己取了个新名字,小缘。
捡回我的两人现在是我的师兄师姐,沈砚和苏淡月。
我身上吸引灵兽的能力让我在万灵宗成了半个名人,上至宗主,下至刚入宗门的师弟师妹都十分好奇。
起初他们认为这是一种巧合,可我在驭兽上的天赋不断刷新了他们的认知,我便成了全宗门共同研究的课题,走到哪里都得带着。
与我被捡回天玄宗时不同,沈砚和苏淡月利用起我来毫不客气,可却让我更有安全感。
比如现在,他们就让我驭兽驮着他们赶路。
到了到了,前面就是秘境入口了对了,师兄你还记得天玄宗那个特别受宠的小师妹吗?
有过一面之缘,怎么?
听到他们聊起我,我抓着灵兽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身下的灵兽感受到我的不安,也跟着躁动起来。
我听说,轩辕昼新收了几个徒弟,惹得他小师妹不开心了。轩辕昼为讨人开心,就到处搜集宝物,这次似乎还是拿了什么宝贝来交换,宗主才同意帮他开启秘境,允许他带着佳人去上古秘境里找本命法器呢。
靠得近了,我这才看见了不远处的轩辕昼和青沅。
不,不是青沅了,是纪梵音。
我在天玄宗时,不是没有表达过对本命法器的渴望。
只是那时,轩辕昼总是用各种理由拒绝我的要求,我不开心了,便拿其他法宝来哄我。
那时的他说: 本命法器需与神魂相连,若是出了意外,便是我有锁魂灯也救不下你。阿沅,我承受不了失去你的代价。
他眼里真切的关心和爱意轻而易举化解了我的怀疑。
可他哪里是怕我魂飞魄散,不过是怕这本命武器一旦认主,便难以再分开了吧。
最好的法器,当然要留给他最爱的人。
我看着轩辕昼与纪梵音交握着的手,心口钝痛不止,手上的力道没能收住,身下的灵兽吃痛将我们甩了出去。
小缘阿月——
沈砚一手抓着一个,揪住半空中的我和小师姐落地。
我自知犯了错,心虚地摸了摸发烫的耳垂。
对不起,师兄师姐……我走神了。
苏淡月伸手给我整理了一下凌乱的碎发,微笑着示意我不用担心。
沈砚上前应付轩辕昼。
轩辕小友,我等奉宗主之命,特来助你开启玄灵秘境。
方才坠落时,沈砚喊得大声,轩辕昼听到那声小缘后,目光便没再从我身上挪开。
他像是能透过这具躯壳,抓住我的灵魂一般。
我浑身发凉,担心他看到我这张同原身七分像的脸,心中起疑,我微微侧身,朝师姐身后躲了躲,想要隔绝掉那道令我心惊的视线。
他这样的正道魁首,定是不能让人知道他背地里用着有违天道的换魂之术。
如果被他知道我还活着,再杀我一次也是易如反掌。
她叫小沅?哪个沅?
轩辕昼开口的第一句话,竟不是关于秘境的。
突兀的问题让一向耐心不足的沈砚皱了皱眉。
秘境开启的时间有限,错过这一次可又得再等一年,我劝你还是莫要耽误时间。
轩辕昼有求于人,自是不好追问,伸手做出请的姿势。
沈砚从怀中扯出一面镜子,须臾间,镜面化作秘境的入口,流转着奇异的色彩。
多谢。
轩辕昼拉着沉默的纪梵音转身走进秘境。
二人携手,宛若一对璧人。
可没人知道,女人的芯子早已不是之前的魂。
任务完成了,最大的威胁不见,我稍稍松了口气。
万灵宗的日子很好,我已不想再牵扯进过去。
十年优待换走我一具身躯,就当两清。
可还没等我放松片刻,一股巨大的吸力便将我扯到了秘境入口处。
小缘——
苏淡月惊恐地看着我被入口吞没。
阿月,你在外面接应。
沈砚转身交代完,便毫不犹豫地跟我一同进入了秘境。
6
即便是一同进入的人,也会被秘境拆散,更别说前后脚进入的我和沈砚。
只是我没想过,我会被秘境丢到轩辕昼的面前。
小沅?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抬起头看向那张我曾无数次描摹的脸。
此刻他的表情称得上是温柔,可我却总是止不住地回想起换魂那天,那个冷漠、无情、麻木、偏执的轩辕昼。
我攥紧了手指,在松散的泥土上抓出一道道痕迹。
你在害怕?
轩辕昼的话让我猛地停下了动作。
心虚时摸耳垂,害怕时攥紧手指都是我常做的小动作。
若想不被发现,我必须时时刻刻谨言慎行。
没有,只是刚刚摔疼了。
强压着内心的恐惧,我爬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
你怎么也进来了?
在那股吸力缠上来时,我心里就隐隐约约有了猜测。
或许是因为原本的身体进入了,所以魂魄自然就会被吸引,但因为我的魂魄已经逐渐和新的肉体融合,于是便连人带魂一起吸进来了。
不过眼下,我需要一个更加合理的理由。
方才摔下灵兽的时候脚崴了,路过入口的时候没站稳,不慎误入。
轩辕昼探究的目光在我身上转了两圈,没再出声,只是掏出了一个形似罗盘的物件搜寻着什么。
那指针却茫然地转圈,却始终没有在某个方向停下来。
面前的男人眉头紧锁,肉眼可见地焦躁起来。
过去,我和轩辕昼入秘境时,他也是这样,第一时间搜寻我的方向与我汇合。
唯有一次出现了意外。
我身上的定位法器被其他宗门的人抢走,又被贴上寻路符诱导着走入了满是异兽的沼泽地。
等轩辕昼找到我时,我已经浑身是血躺在异兽掌下奄奄一息了。
第一次被人欺辱至此,我泪流不止,他心疼地将我抱在怀里,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宝物,直接传送出了秘境,寻来最好的灵草为我疗伤。
后来我听闻,他怒火滔天,堵在秘境出口,亲手将那几个夺走我法宝的弟子绑走,拔了他们的灵根。
弟子有错在先,那几个小宗门的宗主也无人敢因此与天玄宗作对。
自那之后,再没人敢来招惹我,所有人都知道我背后是轩辕昼,是天玄宗。
那时的我享受着轩辕昼无微不至的照顾,故意耍小性子不喝药,只为了多看两眼他为我苦恼的模样。
浑然不知他的愤怒、他的心疼,都是因为有人伤了这副他好不容易为纪梵音寻来的完美容器。
7
想到这,我被自己的痴傻逗得发笑。
可眼下,这笑容在轩辕昼眼里便是不怀好意的挑衅。
我的罗盘不会失效,是你们动了手脚?
他一把扼住我的喉咙,不断收缩的五指任凭我用尽力气也难以挣脱。
无法呼吸,大脑开始充血。
原来为了纪梵音,在万灵宗宗门秘境里杀害万灵宗弟子,也只是小事一桩而已。
就在我以为自己又要被他杀死一次时,他松开了手,任由我如丧家之犬般滑跪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还不说?那我倒要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我的毒硬。
轩辕昼手一挥,袖中几枚带着尖刺的棱柱飞出,穿过我的肩膀,将我整个人钉在了身后的古树上。
那棱柱似乎是某种淬了毒的暗器,霎时间,我便浑身没了力气。
我…咳咳…不知道…纪姑娘在哪里。
刚刚从濒死状态逃脱的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你说什么?
垂着头的我被轩辕昼扯住了后脑的头发,被迫仰起头看向他。
我这才发觉自己犯了大错,面上血色尽失。
不该有人知道她是纪梵音的。
所有人眼中,那个人永远都只会是天玄宗最受宠的小师妹青沅。
轩辕昼,我不会说出去的,你……
毒性开始发作,只是说句话的功夫,我便开始吐血,眼前的一切模糊起来。
是谁?是谁告诉你的?你是谁
阿沅,你是阿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