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以香术治疗顽疾。
可新婚之夜,我的夫君竟用毒气害我失去嗅觉。
沉璧,你已出尽风头,而你庶妹阿柔什么都没有,这『天下第一香术师』的称号理应让给她当当了
我点头: 好
只是嗅觉已毁,今后我再也调制不出压制他癔症的定魂香了。
后来,长公主要替我求一道和离圣旨。
我断然拒绝。
1
新婚之夜本该喝合卺酒。
可我的夫君宋淮却笑意盈盈地递给我一个白玉瓷瓶。
你闻闻看。
我是香术师。
以往他每次找到什么奇香,都会如这般送给我品鉴。
所以我毫不设防地揭开瓶塞,一股浓烈的恶臭直冲灵台。
我几乎是立刻就知道这是什么了,赶紧屏息将瓷瓶扔得远远的。
然而还是晚了。
我的嗅觉本就比常人灵敏,此刻被这毒气刺激,一瞬间就什么也闻不见了。
一个香术师没有了嗅觉,无异于剑客被挑断手筋,画师被刺瞎双眼。
我质问他为何如此。
他却在红烛下抚掌而笑。
我当然是为了公平。
沉璧,你年少成名,出尽风头,可阿柔什么都没有,同是薛家的小姐,她不该承受如此不公。
这天下第一香术师的名头你已独占了十几年,理当让给阿柔也当一当
真是讽刺。
薛是我母亲的姓。
香术是我母亲的家传绝学。
我勤学苦练十几年,每一份荣誉都是我应得的。
而他嘴里的阿柔,只不过是我爹这个赘婿的私生女
就连她所学的香术都是偷来的
2
我母亲薛令仪出身于香术世家。
可薛家人丁凋零,到她那已是三代单传。
无奈只得找了我爹入赘。
他们相敬如宾,却也只得了我一个孩子。
但所幸,我从小就表现出超出常人的天赋。
我能通过一个人衣物残留的气味,倒推其三日内去过哪些地方。
因此,我一直都知道我爹的秘密。
他身上有其他女人的脂粉味。
我曾提醒过娘,但是她没放在心上。
到我九岁那年,太后的头疾发作,很快便病入膏肓。
陛下召集天下名医入京,却无一人能治。
于是,我奉命入宫为太后治病。
我只用了一炷香时间,便调出失传已久的奇香灵台雪。
折磨了太后四十年的顽疾不药而愈。
陛下大喜,赐我天下第一香术师的名号。
从此我名声大噪,上门求见的人络绎不绝。
丁柔母女便是这时候找上门的。
3
被外室找上门,我爹远远地躲了出去。
母亲看着跪在门前的母女俩,面色沉静如水,不知在想些什么。
最终,她还是让她们进了门。
我爹听说母亲让外室进了门,这才喜滋滋地跑回来。
见我娘并未发怒,便试探着说:
夫人,我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进了薛家的门,阿柔也是薛家的人,而且她于香术一道也有些天赋……
我气急了,想出声咒骂,却被母亲一把拉住。
她和颜悦色地说: 好,那便让她学吧
我不明白娘为什么要如此忍气吞声。
但她从不对我敞开心扉,只是更加严厉地督促我研习香术,一刻不得怠慢。
因为我爹从前经常偷家里的香术典籍给丁柔,所以她是有些基础的。
进了薛家之后,有了我娘亲自指导,她的造诣更是突飞猛进。
可薛家已经有我这个天才了,她不管怎么努力都只能屈居在我的光环之下,黯淡无光,无人问津。
她在外人面前终日抹泪,一副受了极大委屈的样子。
我忙着研究香术,也懒得与她勾心斗角。
宋淮来薛府也碰见过她几次。
可他那时对我说: 你那庶妹终日郁郁,传出去也有失体面。
我一直以为他是站在我这边的。
如今回过味来,他那时的意思是——我薛家苛待于她,是我薛家有失体面。
4
宋淮确认我的确辨不出气味了,兴高采烈地跑出了门。
他要把这个好消息尽快告诉丁柔。
走之前,他说: 沉璧,你今晚也别闲着,把你那些珍稀的香方都整理一下,明天我好给阿柔送去。
我原本还在想怎么隐瞒这件事,可他出门就嚷嚷开了。
侯夫人比我还惊慌失措,连夜请了大夫来给我诊治。
然而,即便是京中最负盛名的齐老先生也无可奈何。
侯夫人捂着心口倒退了好几步才稳住。
她猛地转向我,沉璧,你……你虽失了嗅觉,但还是能调香的吧?
她攥紧帕子的手指微微发颤,却并非为我心疼。
我垂眸看向她,露出一个让她安心的笑容。
母亲莫急,我虽再难以调出新香,但调过的香,凭着记忆还是能配出来的。
侯夫人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仿佛抓到救命稻草般长舒一口气。
沉璧你也别怪淮儿,他的情况你是知道的,不管他做出什么事,那都是有原因的。
你是他的妻,自然该多多包容他。
我强压下心里的恨意,扯出笑点了点头。
母亲说得是,不过儿媳有一事相求,大夫治不好我的嗅觉,或许薛家香术可行,我想回薛家,让我娘试试,或许会有转机。
这……她一脸为难,这才刚新婚就回娘家,我是怕对你名声不好,这样吧,三日后回门,到时让淮儿陪你一起回去。
三日后黄花菜都凉了。
其实我知道我娘根本治不了,这样说也只是试探她。
既然她要如此,也怪不了我。
方才我撒谎了。
5
普通的香自然可按香方调制,九不离十便可。
但医人的香差之毫厘便谬以千里,没有嗅觉如何辨得出那生死一线的分寸?
宋淮九岁时发了癔症,是我用定魂香让他保持清明。
他清醒后便忘了那段记忆。
那是侯府丑事,知晓这件事的下人全都被秘密处决了。
这些年,靠我持续不断为他制香,他才能一直保持理智。
这也是侯府求娶我的真正原因。
我看向香盒,这一匣定魂香已见底。
前些日子准备大婚没顾得上做新的,原想等大婚后有的是时间。
没曾想,还没来得及做就失了嗅觉。
第二日,宋淮和丁柔已将我失去嗅觉的事传得满天飞。
就连宫里都来问了我的情况。
长公主还为此特意设了香宴邀请我去参加。
我知道,这是场鸿门宴。
6
自我九岁一举成名,京城贵胄间就开始热衷香道。
贵人们附庸风雅,在诗会、酒会之外,便又多了一个香宴。
据闻此次是长公主得了一味奇香,邀请各位贵女命妇们前往品鉴。
以往这种宴会我向来是独占鳌头。
而今日方踏入长公主府的朱门,便听得一阵刻意抬高的娇笑。
丁柔早已端坐在我惯常的席位上,一袭绯红留仙裙铺展如孔雀开屏。
她被众人簇拥着,指尖捏着一方绣帕,正故作姿态地抿唇轻笑。
见我入园,她突然哎呀一声,故作惊讶地掩住朱唇,声音却亮得足以让满堂宾客都听见: 姐姐来做什么?
她眼波流转,故意顿了顿,这香宴可不比诗会,姐姐又闻不见,岂不如牛嚼牡丹?
说完她喉间发出几声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
围着她的那些贵人便交头接耳起来,看我的眼神有质疑、轻慢,还有幸灾乐祸。
他们都听闻了我失去嗅觉的消息,料想我如今已是个废人。
而丁柔亦从小学习香术,很有可能会顶替我的地位。
人总是乐见别人跌下神坛,遇到了都想踩上一脚,仿佛这般便能显得自己高明些。
但这些人就是墙头草,今日捧着你,明日就恨不得踩死你,若他日你又得了势,他们又会来攀附。
根本不值得给眼神。
而丁柔,她是真的惹到我了。
我步步逼近她,你是在质问长公主为何邀请我吗?
她脸上的笑意一顿,显出几分慌张,才不是
最好不是我斜了她一眼,否则冲撞了公主,我薛家当初收留赘婿和外室的私生女,倒成了罪过了。
7
她咬碎了银牙,眼里的怨毒浓得似要溢出来了。
但长公主此时已到了花厅,她也不敢造次。
长公主广袖一拂,让侍女们捧出一尊鎏金香炉,炉中青烟袅袅。
长公主目光扫过众人,唇角含笑,此乃我前日所得一副奇香,此香是一位高人所配,至今还并未收录在任何香谱之中。今日在座诸位,若能辨出其中全部香材,本宫便允其一个请求。
众人闻言,眼中皆露出贪婪之色。
长公主乃陛下嫡姐,得了长公主的诺言,那便与得了陛下的金口玉言也差不远了。
丁柔眼睛一亮,立刻挺直腰背,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她今日特意穿了绯红织金裙,发间珠翠摇曳,生怕旁人看不见她的得意。
就在这时,花厅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宋淮面带微笑踏入花厅,身后还跟着几个老者,人人都手持笔墨纸砚。
如此盛会,怎能无人记录传唱?他朗声说道,我找了几位画师与说书人,今日盛会种种,明日便会传遍大街小巷,让我大周百姓也同沐雅韵,共赏风雅
他话音未落,丁柔已掩唇轻笑,眼波流转间刻意扫过我: 世子说得极是,今日这般精彩的香宴,若无人传颂,岂不可惜?
宋淮负手而立,目光灼灼地望向长公主: 殿下以为如何?
长公主似笑非笑地颔首: 世子有心了。
我冷眼看着他们一唱一和。
宋淮哪里是想传颂香道?
他知晓我失去嗅觉,今日定会出丑,分明是要将我今晚的惨败宣扬出去,好让丁柔踩着我的名声上位。
8
长公主命人将香炉传至每位宾客面前,众人一一品鉴,报出自己闻出的香材。
这些世家子弟和贵女们虽然并未系统学习过香术,但平日常常燃香,倒也能说出一二。
有的甚至能说出五六种,引得长公主目露赞许。
到我时,丁柔掩唇轻笑,朝我投来挑衅的目光。
姐姐,你又闻不见,可要妹妹帮帮你?
宋淮见状,立刻嗤笑一声: 沉璧,你既无嗅觉,又何必勉强?不如直接认输,免得丢人现眼。
我淡淡一笑: 妹妹先请吧
丁柔眼含得意,朱唇轻启,一口气竟报出二十四味香材,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
龙脑、苏合、沉水、甘松、零陵、白檀、乳香、甲香……
每说一味,众人便惊叹一声,待她说完,满堂喝彩。
不愧是薛家小姐竟能辨出这么多
看来天下第一香术师的名号,今日要易主了
丁柔故作体贴: 姐姐别难过,待会儿妹妹得了长公主的赏赐,定会分你一半,姐姐只需坐享其成便可。
我抬眸,目光扫过香炉,又看向丁柔。
你方才说,第二十味是蘅芜?
丁柔一怔,随即点头: 自然。
我轻笑: 错了。
满堂一静。
此香名为寒蝉泣露,它的第二十味,是雪中蒿,而非蘅芜。
此香源自西域雪山寒蝉所栖的枯木,雪中蒿是其核心香引,若用蘅芜替代,香气便会偏甜,失其冷冽之韵。
长公主闻言,又惊又喜,脱口而出: 正是
丁柔脸色骤变,强撑笑容: 姐姐闻都闻不见,是如何知道的?
我淡淡道: 就算闻不见,你也不是我的对手
9
其实我早已通过其他人说的香材推测出此香便是寒蝉泣露。
让丁柔先说也只是为我验证了这一猜测。
我之所以如此熟悉这副香,那是因为,这香是三年前我为一位萍水相逢的香友所配。
他给我讲他游历山川的见闻,说到曾在西域雪山看见一只寒蝉栖于枯木之上的奇观,我便以此为灵感配出寒蝉泣露赠与他。
丁柔自然是不知道此香来历。
她咬了咬牙,从袖子里掏出一只精巧的瓷瓶。
禀长公主殿下,今日阿柔也有一香要献与殿下。
长公主挑眉,哦?那便让大家一起品鉴吧
侍女接过瓷瓶,拔开瓶塞,将香粉倒入香炉,一瞬间,所有人都变了神情。
他们的眼神渐渐迷离,嘴角不自觉扬起,仿佛陷入美梦。
我冷眼旁观,直到香燃尽,众人如梦初醒,纷纷赞叹此香神奇。
我方才仿佛置身花海……
我看见了……我逝去的娘亲……
丁柔得意地环视四周,方才只不过是幻觉而已,这是我花了三年才复刻的早已失传的引神香。
她最后看向我,眼中满是讥讽,姐姐,可惜你闻不到,否则定会沉醉其中。
方才被震撼的众人啧啧称奇。
此香竟能让人看到幻觉,属实罕见
丁小姐的香术,当真登峰造极
丁柔享受着众人的追捧,唇角翘得更高。
我却在此时开口,这引神香的核心材料是曼陀罗,虽能致幻,却极易诱发癔症。
满堂瞬间寂静。
普通人闻多了,也会损伤大脑,轻则让人反应迟钝,重则使人癫狂,完全丧失神智。
我看向丁柔,一字一句道,你拿这种害人的东西献宝,是何居心?
众人脸色骤变,方才还沉醉其中的贵女们纷纷捂住口鼻,惊恐后退。
丁柔勃然大怒: 你胡说
宋淮也猛地站起,指着我厉声呵斥: 薛沉璧你嫉妒阿柔才华,便污蔑她的香术?简直恶毒
他情绪激动,脖颈青筋暴起,眼底隐隐泛红,一双眼珠不受控制地颤动。
这是——癔症发作的前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