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就不再痴缠薛妄了。
不再追着他跑,对他嘘寒问暖,讨好迁就。
而是日日把自己关在佛堂,虔诚念经。
连他上门说要退婚,我都只是点头说了句行。
然后继续回来跪求:
菩萨保佑,菩萨开恩。
那日悬崖下,我是中了毒,才不得已玷污了那位公子的。
只那一晚,应该不会有孕,对吧?
他也不可能会找到我的,对吧?
1.
裙摆拎在手里,我没了命的在树林中奔跑。
身体像被劈开一样剧烈的疼着,但我半点不敢停——
昨夜山崖下,被药性催得失了神智的我。
扑倒了一位匆匆过路,似乎还受了伤的俊俏公子。
用腰带牢牢捆住他的手腕,像个最下贱的妓子一般。
在他怀里磨蹭轻喘,在他颈边轻吻撩拨:
公子莫怕,我不是坏人,不会伤你性命。
我只是有些热,想求公子,替我泄掉体内的火……
公子,我要摸你了。
公子,我要亲亲你了。
公子我要……
而那位公子,许是真的挣脱不开,认命了似的。
由着我轻薄玷污,全程几乎没开过口。
只在我达到灭顶欢愉,失神尖叫的那瞬间。
在我耳边冷笑着低语了一句:
明日若是弄不死你,我枉为人。
半点不夸张。
那短短的一句话,却带着十足死亡味道的森森杀意。
以至于我现在回想起来,都还由衷得从心底里冒寒气。
所以清晨醒来之后,我半点没有犹豫,穿上衣服就逃之夭夭。
生怕晚一点,那公子便会醒来,直接弄死我。
哦,其实也不用他弄死我。
此番皇家围猎,圣上带着皇后、皇子亲临猎场。
这满山的营帐里住了几乎全朝的文武百官、世家公子、命妇千金。
这要是被人发现我昨晚玷污人家公子,未婚失贞。
我可真就不用活了
小姐谢天谢地你没事
一声带着哭腔的惊呼,突然在耳旁响起。
我被吓得浑身一个哆嗦。
抬头就见我的贴身丫鬟碧玉正红着一双眼,朝我跑过来。
身后还跟着我的未婚夫薛妄。
以及……一群世子千金、丫鬟侍卫。
我的心直直得坠了下去:
完。
要完。
2.
昨夜围猎盛宴,三皇子在崖边的水潭处,设了流觞诗会。
我本不爱热闹,只是因为薛妄会在,就也跟着来了。
却没想到这般场合,众目睽睽之下,竟会有人敢在我的酒中动手脚。
只一杯,便头晕身热,眼前发花。
我察觉不对,急忙去找薛妄,想央他送我离开。
几个公子哥却酒劲上了头,拽着我大胆调侃起来:
阿妄,云歌长得倾国倾城,又对你一往情深,你怎得这般不识风趣,几次三番的想跟她退婚呢?
瞧把咱们云歌逼的,为了留住你,连装醉献身这招都用上了。
阿妄你若真的不想娶,那这护送美人的功劳,我可就来了啊?
就是就是,我也想我可惦记云歌好久了
阿妄,这美人儿你不要,我们可等着献殷勤,捡大漏呢
众人纷纷起哄,薛妄却神色淡漠。
疏离的视线从我醉酒似的潮红脸上扫过,微微顿了顿。
而后薄唇启合,无所谓道:
随你们便,想送便送。
若有本事能让她再也别来烦我更好。
这么多年被那娘胎里的婚约束缚,被她这个累赘纠缠捆绑,我早烦透了。
此话一出,满场哄笑。
几个公子哥当即笑着走过来,强行拉走了碧玉。
架着浑身无力的我便往门外走去:
阿妄你放心,兄弟我定使劲浑身解数让云歌满意。
保证救你出苦海,解了你俩的婚约
后面发生的事情,我记不太清了。
只记得有人搂着我,要将我带上马车。
薛妄似乎在后面踢翻了桌子,杯盘碎落一地。
我推开了谁,又撞倒了谁。
最后,脚下失去实感,身体腾空,滚落下了山崖。
崖顶隐隐传来惊慌失措的裂喊: 云歌
3.
那样高的崖,这么密的林子,找人的侍卫都迷路了好几个。
奴婢真是快吓死了
小姐,您昨晚是在哪儿……
哎碧玉碧玉,急忙打断碧玉,我干笑着扯了扯嘴角,我这不是没事了嘛。
可别再问了啊。
我昨晚做的那点事儿,哪儿禁得起问?
再说,问也别在这里问啊
这众目睽睽,人人皆在的,那公子万一醒了追出来,我就得死这儿了。
感谢诸位来崖下寻我,大恩之情,没齿难忘。
将众人尽数拦下,我的眼睛一直瞄着林子外的马车。
心虚又心急,根本待不住一点儿:
只是昨夜我受了惊,着实后怕,不如咱们先就此散了?
各位继续回崖上曲水流觞,把酒言欢。
我就先行回府了啊,告辞
说完,膝盖草草一弯,权当行礼拜别。
我脚下着火似的,拎起裙摆就要往林子外跑。
从见面起就一直沉默的薛妄,却突然拽住了我的手腕。
抿紧了薄唇,神色莫名的看着我:
我送你吧。
昨夜……是我没护好你。
不必我吓得音调都拔高了,连连摆手: 不必麻烦薛公子,我自己可以。
薛妄的手猛地僵在半空。
墨色的眉微微蹙起。
眸中氤氲着我看不懂的矛盾与焦躁:
薛,公子?
4.
嗯。
我点点头,疏离的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昨夜不自量力,强求薛公子送我,是云歌不懂事。
今日车夫和碧玉都在,我自己回便是,真就不必劳烦薛公子送了。
周围骤然静了一瞬,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我。
薛妄亦是垂眸凝视了我半晌。
眸色深深,似有一些我看不懂的情绪翻涌。
但最后,却只化为了一声淡漠轻嗤:
你若真能彻底幡然醒悟,不再纠缠,我倒求之不得。
与其在这装模作样。
我倒真希望我再登门退婚时,你能不要再……
行。我急忙点点头,答应的爽快,若薛公子再上门退婚,我定不会再挽留央求。
如此,一向为我撑腰的两家父母,应该就不会再为难他了。
可也不知为何,明明我终于松口答应了退婚。
薛妄却不见喜悦,反而猛地滞住了神情似的,眼底闪过一丝晦暗:
你……
心里着急,我无心等他这吞吞吐吐的下文。
急忙福身向众人道了句告辞,转头便上了马车。
碧玉茫然跟在我身后,看着我做贼一样的拉下马车帘子,有些傻眼:
小姐,我没做梦吧?您终于要对自己好些了吗?
这话,莫名说的有点噎人。
我伸手摸了摸鼻子,缓了口气,凑到她面前压低了声音:
进城后你悄悄下车,找个路人给些银子,托她帮我买副药。
碧玉眨着睛看我,问得认真: 何药?
我却被她这澄澈的眼神盯红了脸,轻咳一声后,别开了头:
避子汤药。
啊?
5.
自猎场回来后,我借口养伤。
一直窝在府里闭门不出,谁也不见。
整整半个多月,天天闷在佛堂里,诚心祈祷:
菩萨保佑,菩萨开恩。
这都大半个月了,京中并无异样,想来应该是没事了,对吧?
那位公子应该是选择默默吃了这个闷亏,不会再来找我了,对吧?
毕竟,能出现在皇家猎场的人,非富即贵。
那位公子想必也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被我一个女子绑住并玷污这事儿传出去,他的脸面也保不住……
小姐,薛公子的生辰宴,给您送了请帖。
碧玉突然推门进来,手中拿着份请帖,神情微妙。
她向来是看不惯我这样卑微得喜欢薛妄的,总替我不值。
可偏偏,她却也最懂得我的痴恋执念:
唉,原以为那日之后,薛公子会迫不及待的上门退婚。
没曾想,婚是没退,生辰宴的请帖反倒破天荒头一次主动给您送来了。
这么一看……或许薛公子心中,并非全然没有小姐啊。
我顿觉无奈,白了她一眼: 这话你自己说着信吗?
薛妄至今没上门,只可能是一个原因——又被薛家父母拦下了。
毕竟两家父母对这门亲事,都是相当的满意。
薛妄这回主动给我送请帖,应该就是因为无法前来。
所以干脆请我去薛府,想当众在宴会上再提退婚吧。
碧玉不可置否的扁扁唇,耸肩道:
反正这请帖啊,奴婢还是给您吧
您若是对薛公子还有念想,此番或许真可能是个重修于好的好机会。
奴婢可不想您日后会后悔没去找他,没……
没有日后了碧玉,轻轻垂眸,我打断了她,我跟薛妄,不会有日后了。
并非只是因为我已婚前失贞,没了清白。
更因为那日踩空坠落时的失重感,让我突然感觉到了一种轻松。
一种放下了执念,释然到想哭的轻松。
轻松到我当时就想啊,算了吧云歌,真的,算了吧。
情情爱爱什么的,那都不重要了。
轻轻揽住碧玉的肩,我故作释然地笑了笑:
躲着活命才是小姐我当前的第一要紧事
你就记住,别说是薛妄,就算是天王老子来请。
你家小姐我也断然不会迈出佛堂半……啊
一枚泛着冷光的飞镖,伴随着我话的尾音,突然猛地扎进了我跪着的蒲团里。
冰冷锐利的刀锋离我的膝盖,只差了半指
6.
飞镖上明晃晃扎着一个字条。
字不多,就两行:
明日申时三刻,邀月阁二楼。
悬崖黑夜,有账清算。
落款,温旗玉。
六皇子,温旗玉。
手握京都铁甲卫,权倾朝野,野心勃勃的御王温旗玉
身体颓然后坐,我面如死灰地抬起头。
看向了神态慈悲的菩萨——
敢情我这生生拜了半个多月。
结果到最后,您是啥也没保佑到啊?
7.
托云小姐的福。
邀月阁的整个二楼,都被清了场。
温旗玉穿着一身黑色绣金常服,修长白皙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
明明是那样清朗俊逸,足以惊艳众人的一张脸。
神情却冷冽肃杀,透着森森寒意:
那夜西山剿匪,本王刚经历了一场血战,本就负伤力竭。
云小姐的突然袭击,让本王急火攻心,伤上加伤。
回京足足养了半个月,故而拖到了今日才找云小姐。
算、算、帐。
几乎是立刻,我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了那晚的那句弄不死你,我枉为人。
熟悉的刺骨寒意,顺着脊梁一路向上。
顿时麻到了我的天灵盖——
不知这半个月里。
云小姐可想好怎么给本王一个交代了么?
噗通
踩着温旗玉这句话的尾音,我跪得极其利落诚恳。
脑门往地面上实诚至极的重重一磕:
那晚臣女遭人算计,无意冒犯了王爷,罪该万死。
还望王爷看在臣女情有可原的份上,饶臣女一回。
日后王爷有任何需要的地方,尚书府定当全力相助
我知道自己是有活命余地的——
不然昨夜那枚飞镖,直接就能杀了我。
没有下手的原因……
我猜,或许是因为我那做户部尚书的爹,郡主出身的娘?
当今圣上年迈身弱,却迟迟未立太子。
三皇子温竟和六皇子温旗玉,是最有希望夺嫡的。
温旗玉若在此时能得到我爹这个户部尚书的助力,自然是如虎添翼。
听起来倒是不错。
只是令尊曾在朝堂之上,公然支持过我三哥。
云小姐又凭什么让我相信,令尊会真心实意的改变阵营,站到本王这边?
温旗玉勾唇淡笑,神情分不出喜怒:
凭你的一张嘴吗?
8.
臣女……
原先准备好的诚意,在这句反问面前,突然就失去了可信度。
我张了张嘴,想说三皇子任人唯亲,心思阴狠,我爹近期本身就在考虑另投明主了。
但的确,眼下这承诺纯属空白白牙,半点分量都没有。
除非……
联姻。
温旗玉淡淡开口,点明了破局之法。
眉目轻抬间,慵懒却霸气:
若本王娶了云小姐,令尊自然就被默认站到了本王这里。
不用证明,便足够可信。
只是……
温旗玉说着,顿了顿,茶杯轻轻放回桌上。
挑眉扫了我一眼,神情意味深长:
本王听闻,云小姐跟薛丞相家的公子,自幼订有婚约?
而且这半个月来,我看云小姐似乎并没有退婚的打算。
这是打算在轻薄了本王之后,依然嫁给薛妄喽?
呵,真是一往情深,痴情不改啊。
既如此,那本王也不便勉强了。
我真有些欲哭无泪了。
我能说我是要退婚的,只是薛妄一直没上门,而我还没敢出门吗?
但退了婚,嫁给温旗玉,我更不敢啊
官员在皇子夺嫡中站错队,其实各朝各代都有。
只要新皇登基时,归顺的足够诚恳,大多都是有活命余地的。
但我要是成了六皇妃,那情况可就不一样了。
将来一旦温旗玉夺嫡失败,我们全家必死无疑
看来云小姐今日,是想不出如何给本王一个交代了。
温旗玉的视线扫过我的脸,见我似乎并无开口的打算,突然扬唇笑了笑。
笑得俊朗勾魂,却骇人心魄,不带一丝温度:
那就按本王的方式,清算一下那晚的孽债,如何?
来人
9.
房门紧接着被推开。
身穿黑衣的冷面暗卫,带着一个拎着药箱的老者缓缓走了进来。
温旗玉偏过头,冲我挑了挑眉尖:
我的属下前天查了城中所有的药铺,并未发现云小姐购买避子汤的记录。
怎么?云小姐这是太过紧张,忘了买了?
还是就这么坚信,那晚怀不上?
没臣女喝了的
我吓得冷汗都快下来了,下意识解释道:
臣女是托人帮忙买的避子……
话语戛然而止。
周身的温度在一瞬间消退,我整个人都傻住了。
碧玉也突然上前一步,用手扶住了我的后背。
她的手同样颤抖得厉害。
我猜,她可能也意识到了,那个被我们忽略了许久的问题:
明明那晚之后我连喝了三副避子汤。
但我的月事,似乎一直没有来……
算一算到今日,已经推了近十天了?
温旗玉将我的反应尽收眼底,薄唇轻轻勾起:
云小姐喝没喝,其实不重要。
重要的是,本王不会容许你有怀着我的骨肉,另嫁他人的可能。
所以——清风。
温旗玉说着,抬手对身后的黑衣暗卫勾了勾手指。
名为清风的暗卫随即上前,强硬将我的手腕拉到了桌面上。
那位老者的手指,紧接着就摁到了我的脉搏上。
云小姐,赌一把如何?
温旗玉慵懒的靠在椅背上,眉眼轻抬的看向我:
若云小姐没有身孕,那晚的事情便一笔勾销。
本王不仅不会再追究,还会亲自给云小姐和薛公子送上一份新婚贺礼。
但若是诊出了身孕……
艰涩的咽了下口水,我强撑着镇定,抬眸问道: 就,如何?
温旗玉扬唇一笑,笑意却森然肃杀:
去母去子,今儿个一起,都、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