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院无穷碧电子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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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泽殷zern

言情小说连载

《深院无穷碧电子书》中有很多细节处的设计都非常的出通过此我们也可以看出“泽殷zern”的创作能可以将瞿晃长随等人描绘的如此鲜以下是《深院无穷碧电子书》内容介绍:我苦等瞿晃三却等来了一封休口信递到的时我还在给他卧病在床的老母擦三月正值倒春我却累得汗流浃手抖得几乎接不住侍从递来的薄薄绢夫主在哪里?郎君已至前我叹口将手里湿漉漉的毛巾放捋一捋两鬓乱我同你(一)瞿氏乃上京望胡羯南大批北方士族逃难至滁一路被流匪劫了一轮又一早已榨不出一丁点水若说主家财力丰落户滁州还能勉强保住体那么几个旁支...

2025-06-12 12:30:48
我苦等瞿晃三年,却等来了一封休书。

口信递到的时候,我还在给他卧病在床的老母擦身,三月正值倒春寒,我却累得汗流浃背,手抖得几乎接不住侍从递来的薄薄绢书。

夫主在哪里?

郎君已至前厅。

我叹口气,将手里湿漉漉的毛巾放下,捋一捋两鬓乱发。

好,我同你去。

(一)

瞿氏乃上京望族,胡羯南下,大批北方士族逃难至滁州,一路被流匪劫了一轮又一轮,早已榨不出一丁点水分。

若说主家财力丰厚,落户滁州还能勉强保住体面,那么几个旁支就不免凋零的凋零,破落的破落。

若不是这个原因,身为旁支嫡子的瞿晃也不会娶我。

为迎合时下审美,男子大多剃面傅粉,腰身约素,以取行走时大袖飘飘的清逸之感,瞿晃天生秀出,姿容昳美,出口则锦绣华章,坐卧则丝竹不离。

在上京时,便有云山鹤之美称。

如此美名一秀鹤,却坠入贱户女子之手,只比庶人好不了多少 ,心有不甘也寻常。

至今都记得,当时他立于破败的宅院中央,便如珠玉在瓦砾之间。

如今三年过去了,更大的变化也不过是那件半旧大袖不见了,换成一挂雍容华贵的白鹤雪氅。

人还是那个人,清癯俊秀。

神还是那个神,雅致出尘。

看来,这三年他于北方钻营,可谓大有所获。

(二)

此刻,我手持休书,穿过曲折石廊,水影花梢,前方便是我那从未亲近过的夫主。

对方站在石阶上,一双眼往我满是裂口冻疮的手面上一扫,神色不虞。

我的意思,你可知了?

我知,只是还有一事不明。

何事不明?

你我虽未圆房,但也算正经夫妻,夫主休我,可有理由?

瞿晃不耐烦道: 休便是休,要什么理由?

我双手一曲,恭恭敬敬将一双生满了冻疮的手摊在他眼下: 夫主,你瞿府穷得买不起丫鬟仆妇,还要主母亲自下堂料理家务,我来了三年,未有一日清闲。

因此,夫主绝不可以懒惰休我。

........

其二,郎君久久未归,婆母思念成疾,卧病已有三载,每日皆是我擦洗翻身,照顾饭食。因此,夫主绝不可以不顺高堂休我。

其三,郎君成婚当日即远赴邺北,此去经年,我仍是在室之身,因此,夫主绝不可以淫妒、无子休我。

许是听我提到了婆母,瞿晃面色略有和缓。

这之后,他眼波微澜,仿佛在看一件毫无温度的死物: 江愁予,我竟不知你如此伶牙俐齿。

我低垂着头: 我知自己门第太低,不堪与郎君相配,也无颜盘桓瞿家。

可我未对不起你瞿家一日,你发了这休书,我便成了弃妇,往后再嫁恐有龃龉。

哦,原是怕影响再嫁。

瞿晃站在原地,有一瞬间出神。

夏日颇长,天光暧昧,中庭到了晌午时分,只剩下让人错觉耳鸣的簌簌风声穿廊而过,眼见对方拂落目光,仿佛拂落一粒尘埃。

六爻,拿纸笔来。

话,是对身后的长随说的。

长随取来一套文墨,瞿晃当着我面即兴挥洒,不一会,一份墨迹淋漓的陈情便跃然纸上。

之后,他朝我招手: 你来,在此处按下指戳。

我不知这是何物,怎可随便按戳?

瞿晃冷笑一声: 笑话,我会诳你?

我迎头反驳: 当年你母亲聘我时,也没说你日后会休我。

对方一怔,终是忍了口气。

那长随见他沉默不语,便举起那张文绢,朗声念道: 瞿氏子晃,于观元一十五年聘江氏愁予,惜乎门第错落,有恩无爱,终成怨偶,今请相离。愿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娥眉,巧呈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念罢,此人笑道: 夫人放心,郎主已改了和离书。

我点点头。

按下指戳后,我又朝他行了个女礼: 还请瞿郎君宽恕则个,我去屋里将嫁妆收拾出来,以备再嫁。

再嫁...........你

瞿晃闭了闭眼,看那神色,似嫌恶我浅薄,又不好拉下脸与我计较。

.........速去,速走

(三)

在瞿晃冷淡的眼光里,我带上自己陪嫁的两名长工,屋前屋后地收拾了半天,直到怨鸟西啼,薄暮透窗,统共收拾出了四个红皮大箱子,陆陆续续抬到了门口。

走之前,还不忘朝他躬身行礼。

郎君,多谢照拂。

对方轻轻点头。

两名长工忿忿然: 女郎左右已经和离,你又何必卑躬屈膝?

这两人作为我的陪嫁,白日要在我老父的菽饼店子里忙活,入夜还要回瞿家砍柴挑水,即便如此,也不免和我一样,落得个被人扫地出门的下场。

见他们个个怒形于色,恨不能冲上前理论,我心中愧疚: 苦了你们了。

闻言,两人连连抱拳: 我等本是庶人,辛苦是分内应当。

可女郎身为主母,这日日辛苦我们是看在眼里的,他瞿晃发达了便休妻下堂,哪有这样的道理

另一人在旁边帮腔: 是啊女郎,我们不如一纸诉状递到本家,端看瞿家主怎么说

我摆摆手,一言不发,只抬头望向院中那颗高大的酸枣树。

昨日在梦里,我并未接下休书,而是风风火火一路闹到瞿氏主家,将瞿晃无由弃妇的丑事搅得满城皆知。

再然后,我便被活活吊死在了这颗树上。

(四)

傍晚,我带着长工和嫁妆箱子回到位于滁州城北的牛尾巷。

我阿耶得了消息,早早便在巷口张望,见他面容沟壑,霜雪满头,枯朽的身子在风中不住打着寒颤,我不由得满心羞惭: 阿耶,女儿不孝,给您丢脸了。

对此,我阿耶唯有长长一声太息。

两名长工帮我将箱子抬进出嫁前的闺房,房中一应布置如常,窗前一面明镜,微染尘埃。

我揽镜自照,却惊见脖子上一圈深深红痕

是耶,非耶?

真耶?幻耶?

只是不知,这到底是我自己无意中挠的,还是梦中吊在那树下.........

来不及多想,我到柜中翻出一个羊皮围脖将将挡住伤处,便换了一身短衣去店里做活。

距巷口不远的一爿菽饼店子,便是我们父女二人的生计,此刻门口堆满了热气腾腾的滚烫菽豆,而我阿耶正弯腰在盆前翻搅,脊背躬曲,单薄如一把残弓。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我鼻尖酸涩,忙蹲到他身旁帮忙。

不知何时,云中落下酥雨,前方鸣声清越,缓缓行来一辆银顶垂纬马车。

这车装饰豪奢,精美异常,前后随扈众多,迤逦足有百米。

香风数里,丝竹靡靡。

路旁早已挤满了围观的庶人,我忙累了,便驻足门口休息,那车里忽然走下一名中年人,面白无须,声音尖利。

请问女郎,瞿家往哪里走?

瞿氏主家居于城东,旁支居于城西。

多谢。

那人道了谢,便施施然回去车列。

天有微雨,越发凄寒。

我呆呆地注目那远去的车列良久,直到冷雨打湿了衣襟,一连打了数个喷嚏,才急忙往回走。

身后,几名庶人低声议论,仿佛在惧怕着什么。

那便是文昭县主车驾?公主出行也不过如此了

不过是贵妃侄女,好大派头........

嘘这也敢说,你们不要命了

(五)

入夜,我见老父连连打盹,便让他回家,他却摇头: 怪只怪你嫁妆微薄,才叫瞿家看你不起,我这店子多开一会,就多点钱帛.......

我不听他唠叨,强行让阿二送他回家,只带着一个伙计阿大继续看店。

夜渐渐深了。

我去灶上煮了一锅水引,正端在桌边吃着,便见对面长街踽踽行来一瘦长人影。

这人很奇怪,兜头包着一张脏兮兮的布巾,拖着条腿,高高低低地站着,也不说话,就直勾勾地盯着我碗里晃动的面汤看。

我和阿耶开着这样的店子,穷困潦倒的人见得不少,见他盯着面汤不说话,便去灶上盛了稠稠的一大碗,端到对方鼻子底下: 拿去。

只有一碗,吃完便走吧。

那人一双幽凉的眸子不作声地盯着我,直盯得我脊背发寒。

不过,他到底是接下了。

连声谢也未说,便端着碗窸窸窣窣地吃起来。

我喝完面汤,正要招呼阿大关店,就见门口又来了人。

还是不久前在街上见过的。

此人一身缁衣,站在廊下仿佛融入了黑暗,他直直地打量我许久,忽地嘴唇翕动,声音尖细。

如此佳人,委实可惜。

可惜,可惜什么?

见他行为怪异,阿大朝我使了个颜色,便主动上前招呼: 客人,是否要买菽饼?

见他挡在中间,那人忽然抽出一把短匕,当胸便是一刺

只听一声惨叫,阿大应声而仆

事发突然,我惊骇大叫: 你,你是何人?

送你走的人。

对方说着,自袖中掏出一卷白绫: 只怪你命不好,谁叫你活着,惹得小君不快呢。

见他手执绫布越走越近,我脖子上的伤口再一次剧痛起来,只能捂着脖颈后退: 别,别过来..........

我徒劳将手头的汤勺、陶碗、筷子丢过去,却只换来对方漫不经心的嘲弄: 放心,奴婢会给你留个全尸的.........

话音未落,他身后忽然出现一道高大的黑影

白光一闪,几乎在同时,面前人的脖颈处出现了一道蔓延的红线。

一刀枭首

因为去势太急,那头颅甚至直接抛到了灶锅里

目睹全程的我,早已吓得跌坐在地

此际,我眼睁睁地看着那头脸俱裹着破布的怪人收起阔刀,一对深幽眼睛隐在黑暗中,如某种冷血兽类冰冷的双瞳。

一饭之恩,我已还了。

(六)

深夜寂寂,长刀滴血。

那人正收刀入鞘,忽然便闷哼一声,身形踉跄。

我颤声问: 义、义士,你如何了?

他见我欲上前,厉喝一声: 别过来

我不敢触他霉头,只远远缩在灶下,只是他身形摇摆,步履踽踽,还没走上几步,便一头栽倒在泥水里

义士?

我强忍恐惧,上前拨开了那张肮脏的面巾,将手伸到对方鼻下试探,却发现走息如游丝,显然奄奄一息,行将濒死。

不远处,阿大早已是凉透了。

万万没想到,不到一盏香的时间,我便要收上几个人的尸,一时有些恍惚。

再看灶上,一颗头颅尚在热汤里沉浮,我渐渐反应过来,咬牙将那颗头捞出,灶中血水泼入草丛,这之后又将两具沉重的尸体拖到店子深处,用稻草掩盖。

做完这一切后,我定了定心神,吹熄灯火,将大门帘幕放下,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七)

回到家中,阿二正在檐下编筐,见我肩扛一人气喘吁吁地进了门,他连忙放下手里活计,上前帮忙: 女郎,这是何人?

我也不知

说话间,此人已被安置在庭前的空地上,借着四周灯火,恍惚能看出是个年轻男人。

阿二从井边挑了桶水,我取来剪刀,剪开对方身上那破蔽的缠布,除下他腿上血渍斑驳的布料,看清那伤口的同时,却被恶臭熏到连连干哕。

阿二见状,连忙将那块烂布盖了回去。

女郎,这是哪来的人?伤得这么重,定然是活不了了

我一无所知,只能摇头。

这之后,我们给地上的人做了简单擦洗。

这一擦,便如泥浆俱下,现出下面金身,大片苍白肌肤渐渐披露,只见那骨相流丽,眉是眉,眼是眼,眉长鲜翠,睫浓似羽,在睑下投下一道淡淡阴影。

瞿晃已经少有的昳美,单论容貌,此人还在其上

我只扫了一眼,便移开目光,不敢再看。

()

翌日醒来,天光早已大亮。

我见大门轩敞,心下顿时一紧: 我阿耶呢?

阿二正站在井轱辘旁提水,闻言回道: 主人已去了店里。

我急忙出门,穿过牛尾巷,老远便见我阿耶当垆卖饼,鼻尖冻得通红,见我来了,忙端了水引给我吃。

我一看那灶里翻滚着的雪白水引,喉头顿时一阵涌动,只摆了摆手便蹩进店里。

幸而我阿耶老眼昏花,没发现稻草深处的尸体,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盯着那稻草稀疏处露出的一角玄色布料,我忽然便想起了昨日那香风数里的车驾。

再回忆起那队离去的方向,赫然便是城西瞿家........

思前想后,一颗心猛然坠入谷底。

女儿!

女儿

听老父在外连唤数声,我猛地惊醒,连忙返身出去,却见门口停着一高大马车,御者面白微胖,正是六爻。

对方见了我,立时满面堆笑: 夫人。

我不为所动: 哪里有夫人?

我老父在一旁,看我们说话打机锋,愁得连连抚掌。

对方见我冷淡,反倒愈加客气: 夫人莫怪,郎主知你生计艰难,特遣我送些钱物来。

说罢,他转身到车上,搬来一个小筐。

那小筐用红布盖着,掀开来看,却是满满一筐铸钱

观他神情作为,不似作伪,我疑惑了——昨夜那小君要杀我,翌日瞿晃却来给我送钱,难不成,他对此事并不知情?

我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面上却一片麻木: 贵府上,早已迎来新的主母了吧?

女郎怎知.........

见我神色讥诮,六爻情知失言,讪笑道: 郎主虽已有了新妻,但并未将您全抛脑后........

闻言,我冷笑道: 是么?

见那少年恭谨应是,我摇摇头: 此事不难,你帮我带个东西回去,他的心意我自然知晓。

任凭夫人吩咐。

见人始终客气,我将他带到角落,一脚踢散面前堆垛的稻草,只在瞬间,一颗肿胀发白的头颅应声滚出

对方盯着头颅,瞪大眼睛,口中嗬嗬连声,竟是连话都说不出了

我从身后按住他肩膀,许是撕破了脸皮,心中竟有种奇异的平静。

这颗头,我要你一同带去瞿家。

(九)

六爻离开以后,我去街上买了口薄棺。

阿二亲手埋葬了自己的嫡亲兄弟,止不住眼泪长流: 女郎,这事难不成就这么算了?

我麻木道: 自然不会算了,毕竟你和我,还有阿耶都还活着。

阿二闻言,神色惊惶: 若不然,我们逃吧?

我摇摇头: 逃又能逃去哪里?阿耶年纪大了,近些日子说话、走路皆不灵便,如今四处都在打仗,出城是不实际的。

事实上,因六爻暧昧的态度,我心中仍企盼着瞿晃施救,期盼他温柔的一丝可能。

此刻,也唯有等他表态。

这一等,便等到了落日西垂,一缕夕阳坠落,在半开的窗棂外浮沉无定,中庭无一丝风声,清寂如死。

我在风里坐了许久,直到太阳即将落山,远处铎铎驶来一辆熟悉的马车,便如绝处逢生,心生喜悦。

下一刻,车驾上御者掀了面巾,却依然是六爻。

见我面露失望,六爻劝道: : 郎主来不了,自然有他的苦衷。

是么。

沉默许久,我低声问道: 那头颅,他看到了?

那宦人是县主近臣,想必瞿晃是识得的。

六爻点头: 看到了,不过郎主说了,小君向来大度,又怎会做出此事?定是下面的人自作主张,以后绝不会了。

..........

我知道他口中的小君,便是新夫人文昭县主,顿时心如死灰。

见我神情惨淡,六爻连忙补充: 不过郎主还说了,他刚在瞿氏本家请了宅子,可赠予您居住,也会时不时地去看望您...........

我懂了,瞿晃这是要我在本家避祸,县主投鼠忌器,便不敢明目张胆地杀人。

这恐怕已是他能做的极限了。

我心下讽刺,忍不住嘲道: 他这是要将我养在外室?

夫人........

也是叫我颠倒人伦,由妻变妾,是么?

对我隐含泪意的怒斥,六爻深深叹气: 夫人勿怪。

须知,郎主亦是身不由己。

(十一)

事实上,真正身不由己的人是我。

翌日,在六爻的帮助下,我带着阿耶、阿二、和那不知名的男子搬进了瞿晃的外宅。

此后数个长夜,我心中屈辱不胜,几乎日日睁眼,以泪洗面到天明。

而我阿耶因店里死了人,吓得不敢再去,整日神思惊惶,渐至卧病在床,昏睡不醒。

状态越来越差的,还有那陌生男人。

那日,我丢掉他的血衣,从中掉出一个碧绿玉珏,上书一个垂字。

那玉温润碧透,雕工精美,一瞧便是贵物。

此人必有来头。

我去翻看过他腿上伤口,不仅深可见骨,且四周都已溃烂,换做旁人恐怕早已死了百次,他却依然吊着一口气。

只是那伤口再烂下去,这腿就要保不住了。

这人救我一命,也算我恩人,左思右想下,我寻了些蜂糖放在阳光下,任蝇虫叮了数天,上面很快浮了一层白花花的蛆卵。

怕对方醒来挣扎,我用绳索将其四肢牢牢捆住,之后取来一根筷子,将那蜜糖中的虫卵一粒粒挑到溃烂之处。

正挑得满头大汗,榻上人忽然一颤。

我抬头,只见昏暗天光里,两只碧泠泠的眼珠子盯住了我,未料他这么快醒来,我脑中一瞬空白。

只见对方瞬也不瞬地盯着我手上之物,声如厉枭,嘶哑至极。

这是何物?

我沉默许久,忍不住小声道。

.......是蛆。

(十二)

对方闻言,双目瞠大。

你,你竟敢如此辱我

我本想解释一二,却在下一刻对上了那冰冷眼神,瞬间兴致索然。

我辱你了,又如何?

说罢,我不顾对方可怖的脸色,用棉布层层裹住那条肿胀的伤腿,唇角勾起,一脸无谓: 你要如那宦人一般,也将我一刀枭首?

.......

牙床罗帐中,此人面容如雪,乌发碧眼,脸畔沾了点点鲜红血渍,越发衬得肤色透白,瞳色殊异。

近距离观摩如此美色,颇有些惊心动魄。

我渐渐不敢看他,只含糊道: 那死法倒是痛快,我等着你,可别叫我等太久。 

说不得没多久,我已死在那文昭县主手里了

这么想着,我愈发心灰意冷。

眼见天色渐黑,我提着斧子去到院外的小河畔。

正埋头斫着树皮,只见不远处吹吹打打,乐声嘹亮,却是行来了一列蜿蜒奇长的迎亲队伍,走了许久都没走完。

再看那两旁头戴红花,身穿红袍的少年郎君,竟然足有数十人之多

听说今日城西发嫁的女郎足有百人,连未及笄的都配出去了

唉,能嫁出去便算好的了

此刻道旁树下,挤挤挨挨站满了看热闹的庶人,有几个知道内情的,便也压低了声音絮絮议论。

圣人年已古稀,怎会忽然又要选秀女入宫?莫非是那西贵妃容光不再了?

喝怎么会那可是我大邺第一美人

不过我听人说,圣人南下,一路上不耐颠簸,情况早不妙了........

然而他话没说完,便被旁边的妇人一掌拍在头上,灰溜溜地闭了嘴。

我站在人群中听了一耳朵,见天色渐渐黑沉,便匆匆归宅。

今日收获颇丰,我将斫下的柳树皮细细洗净,放到锅里熬煮,直到一大锅水熬成浅浅一汪汁,才用小碗盛了,使阿二端到屋里去。

孰料不到一息,阿二便将那碗灰绿色汤水原样端了出来,脸色青白,唇皮哆嗦: 女郎,我,我能不送吗?

怎么?

他说敢过去就杀了我........

.......

(十三)

数日后,深夜。

大门再次被笃笃拍响,隔着门缝,隐约能看一张严肃面孔,却是瞿晃的长随六爻。

这么晚了,有何事?

对方压低声音: 夫人,你快逃吧

什么?

圣人在各地选秀女入宫,郎主刚去邺北,县主便在名册上写了您,我只好趁夜来报信

我闻言惊呆: 可我是嫁过了人的

六爻连连摇头:那些宦人可不管这些最多明日,他们定会来的!

我明白了,文昭县主又出杀招了。

她已打定主意独占丈夫,不能叫我死,却有一万种法子叫我生不如死。

恍惚间,一颗心如在冰水中浮沉。

冰冷之后是苍凉,苍凉之后便是刻骨的怨恨,正是这怨恨迸溅出一点火星,渐渐自颓败中生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勇气。

六爻,你跟着瞿晃做事,定然通些文墨吧?

他点点头: 那是自然

我站在原地,思前想后,终是下了门闩,将人迎进来说话。

我有法子脱身,还需你帮忙

(十四)

送走六爻后,我去厨房做了碗肉羹,热腾腾地端进了房里。

甫一进屋,两道碧乌目光将我盯住,我假装没看见,站在榻前柔声道: 饿了吗?

对方不知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唇线紧抿,当着他面,我自己勺了两口吃了,这才端到他面前: 放心,没有毒的。

这人凝目我半晌,终于张唇吃了一口肉羹,我用汤匙轻轻搅动汤水,顿时芬芳扑鼻,肉香四溢。

还想吃吗?

.........

想吃,就把这个按了。

见他目露不屑,我拿出一张写满了墨字的文书: 怕他看不清楚,还将那张纸凑到近前: 放心吧,不是什么卖身契。

不过婚契而已。

对方眼皮怠合,轻蔑一笑: 你休想。

我不置可否,只将肉羹放在榻边,之后便坐到妆奁旁细细梳妆。

花钿, 螺黛,描红,口脂,每一步都一丝不苟、无比细致地进行。

严妆既罢,揽镜自照,镜中人长眉连娟,双目朦胧,一头乌发如云鸦堆肩,说不出的清媚妩艳。

当年瞿晃瞧不上我,差点当庭撕毁庚契,却在看了我一眼后改了主意,将我迎进了门。

可见,一张好皮囊确然有用。

身后,那男子凝眉看我。

我不说话,而是轻解衣衫,一件件地,慢条斯理地换上绢纱般的亵衣,绣着鸳鸯的红色罗裙,华美光艳的百子披帛.......

时隔三年,我再次穿上了那件嫁衣。

见我一身鲜艳,对方似有所悟,哑声嘲弄: 夫人,若只求春宵一度,又何必捆着我?

因为颇有姿色,我未出阁时,也曾被不少士族郎君狂热求取。

可此人淡淡睨我,眼中并无欲色。

我尽心打扮却毫无收获,大感挫败: 不行,不能放了你。

我现在需要一个男人,是以不嫌你一身重伤,你也莫嫌我门第低下。

呵,倒是不挑。

对方躺在榻上,面容清贵苍白,如琢如磨,透着一股堪比皇权富贵人士的慵懒,又有种桀骜不驯的意味。

若我伤重不治,明日就死了呢?

放心,我不做弃妇,也不做寡妇。

我轻抚对方伤腿,轻声道: 这腿若继续烂下去,我便锯了它,宁叫你做瘸子,也不会让你死了。

你........

忽地,门口传来砰砰拍打声,却是阿二在焦急喊门: 女郎门外来了不少宦人,说要接你进宫

你先拖着

说罢,我扯了头上金冠,脱了外衫便爬去榻上,抓住对方食指一咬,一个血淋淋的指印便摁在了婚书上

你大胆

对方猝不及防被我得手,怒目而向,眉眼间晕着一股红意,俊得不像人了。

下一刻,我已经抚到他鬓发上,指尖扯住小冠,轻轻一拽,长长的乌发披泄。

劳烦了,借你身子一用。

(十五)

之前慌慌张张为这人擦身,倒没注意他脱衣时的模样,原来腰瘦腿长,肌肉坚硬,趴上去像一块滚烫的石头。

正犹豫着如何下手,只见对方挑眉一笑,只闻裂帛数声,令人齿寒。

 下次再绑人,夫人记得绑牢些

我大骇之下,已被反客为主

窗外人影晃动,下一刻,房门便被人从外面踹开

见榻上男女纠缠得难舍难分,几名宫装打扮的人面面相觑,连忙退出门外,张口便骂。

怎么回事?这女子已许了人,却为何登记在册?

小人也不知.........

滚蛋红丹炼的是处子血,出了差池,你我都要人头落地

此时,男人动作停下,似在仔细聆听,我迅速推开他,下床披衣,又狠掐自己几把,逼出涟涟泪水。

你们是什么人,怎的夜闯我家?

许是我色厉内荏的样子有几分可笑,当先那几名宦人打量我两眼,不约而同嘴角轻扬。

瞧这一身玉肤,杏脸搓酥,如此勾人的小妇人,不进宫伴驾真是可惜了。

我连忙跪下磕头: 小女子与夫主结契已久,不过蒲柳之身,又怎敢进宫污圣人的眼?

见那宦人沉吟,另一人冷道: 你的婚契呢?

若无婚契,是真是假........拉去宫门一验便知。

我连忙折回房里取文书,却见榻上人坐着,一双眼似笑非笑地望着我,我只当没看到。

这之后,几人将墨纸拿在手上,映着宫灯细细甄别。

丁垂?

我跪在地上,眉眼低垂: 是,我夫主从北方逃难而来,名唤丁垂。

丁,不是滁州本地姓氏,一时半会定然追查不到。

为了佐证,我从腰间解下那枚玉珏,递到那为首的宦官手上,对方摩挲玉珏,双眉紧蹙,似欲言又止。

我见他犹豫,连连磕头: 大人如不弃,小女子愿自赎自身,只求与夫主长相厮守

幸而,瞿晃送来的那筐铸钱还在床底。

我将钱抱到门外,众人见了颇有意动,目光闪烁,议论纷纷: 不知谁录的册,许是讹误也不一定。

左右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是也,是也

几名宦人合计半晌,再回头看我时,眼光已然和善许多。

既是讹误,那我等便删了女郎名姓,只当从没来过。

闻言我心头一松,几乎喜极而泣。

只见众人抱着钱筐即将离开,我忽然想起了那枚玉,小声问道: 大人,我的玉珏.......

嗯?

一开口,我就后悔了,只能细声补救: 那,那是我夫主下的聘礼。

为首的宦官嘴角一撇,掏出玉珏注目良久,却没有还给我的意思: 这东西,总感觉在哪里见过.........

旁人闻言嘲道: 此处穷乡僻壤,能有什么大人物?

说的也是。

那人点点头,依旧将玉收回怀里,临行前还回过身,朝我投来富含深意的一瞥。

小娘子福大命大。

(十六)

回到房中,我揽镜自照,只见镜中人香汗淋漓,满面泪水,唇上胭脂都已被吃尽,心下顿时蔓延开无尽的羞辱。

身后传来一阵哑音: 将我用完就丢,是否有些过于绝情了? 

你待如何?

.........

我坐在铜镜前,用清水将残妆渐渐洗净,自嘲一笑: 呵,他欺我,你也欺我

『他』是谁?

你不需要知道。我回过身,用一双桃子般红肿的双目恶狠狠地盯着他: 你只需安安分分待在这个院子里,做我江愁予的男人。

你瘸了,我养你吃喝,你死了,我为你收尸

对方嗤了一声: 若我不愿呢?

无需你愿,左右那条腿已经烂到根了,你尽管走,我不拦你。

........

眼见对方面无表情地拂落目光,仿佛拂落一粒尘埃,我的心毫无波动。

毕竟这般将我视作尘芥的人,他不是第一个。

(十七)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

我知道,这平静也是暂时的。

也许我该离开滁州,带着阿耶躲去其他地方,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几个老弱妇孺,又能逃到哪里去?

数日后,我带着斧头,依旧去河边斫树皮。

晨光耗了泰半,迎面忽然走来一男子。

此人身材魁伟,头裹面巾,只露出一双黑幽幽的眼睛,气质与某人颇为类似。

这位女郎,可曾于附近见过一位身材高大,腰配弯刀的男子?

.........未曾见过。

我一口回绝了,继续斫我的树皮,没过多久,河边又来了一人,同样的打扮,同样的说辞。

我冷冷回道: 刚才已有人问过了,没有

然而那人走出几步,却又回头,从袖中掏出一枚令人眼熟的玉佩: 女郎可有见过持有此物的人?

此物便是在这附近发现,是我主人贴身之物。

我一言不发,拎着锄头便往家赶,那两人对视一眼,远远跟在了我身后。

也罢。

我背起柳树筐,叹了口气: 你们跟我来吧。

回到瞿宅,两名男子进了那间屋子,便扑通一声跪下了。

我替他们掩上门,便去厨房做活。

阿二今晨刚捞了一网籽鱼,活鲜活跳地养在大缸里,我捞了些起来,洗净肚肠,裹上面糠丢去锅里炸。

刚炸好一盆,便见前方阴影一闪,却是那跟我回家的男子,双手藏于后背,正直勾勾地盯着我。

吓我一跳

我拍拍心口,将那盆小鱼端给他: 拿去给你主人吃吧,你们也一起吃。

..........

见对方直愣愣地盯着那盆鱼,我捏起一条凑到他鼻下: 你闻闻,鲜不鲜?

..........鲜。

犹豫片刻之后,此人默默端走了鱼。

面色颇为奇怪。

我没有多想,又炸了一盆鱼送给卧病在床的阿耶,却不知院子的另一头,有人正对着那盆酥炸小鱼大发雷霆。

杀砚,那女子已解决了?

...........没。

所以,我叫你杀人,你给我端盆鱼?

不、不是,是那女郎刚炸了一锅小鱼干,叫我端来给您吃的。

...........

另一人见状,小心翼翼地问道: 要不您先吃鱼?

是啊,炸小鱼趁热吃,眉毛都鲜掉了

闭嘴

顿时,房中一片死寂。

一人战战兢兢地问: 郎主,那、那女郎还杀吗??

许久,方听那粗哑声音冷道。

.........那就过几天再杀。

(十九)

翌日。

两名男子带回一个老叟,看穿着打扮,似乎是位扁鹊。

我端着碗熬好的柳树汁站在门口,正犹豫要不要进去,一人眼疾手快地过来,劈手夺走我手中的碗,嗅了气味,面色一变。

你日日给郎主喝的,就是这种东西?

是。我面无表情: 树皮煮水,每日一碗,他来了多久,便喝了多久。

男子手按剑上,正要发难,便听里面传来一老叟声音: 门外何人?

见我默然不语,这男子将我一搡,狠狠搡进屋子里

屋内,那人乌发垂地,躺于榻上,灯火耀得我眼前晃动,瞧见他一双碧眼,心下顿时一颤。

老叟一层层揭开那腿上绢布,口里啧啧称奇: 蛆虫清创,以化腐肉,此法古已有之。老朽一向以为传言骇人听闻,不意今日竟见到了

说着,他将那伤处不停扭动的胖大蛆虫挑了,一一丢进身旁铜盆,那捧盆男子低头看着,面如土色。

见我默默站在墙角,对方瞧我一眼,神情和蔼: 这位女郎,可知医者是哪位大城扁鹊?

我低着头,忍不住面上发烧: 不是旁人,正是小女子。

老叟闻言,眉头一挑: 你这小女郎胆子倒大,不是你的功劳也敢冒领?

不过误打误撞罢了,谈不上功劳。

话音未落,一屋子的人都哄笑起来。

只除了那榻上的人。

我低着头,辛苦避让着对方犀利的凝视,却见那老叟上前端走了树皮水,蘸了点在嘴里,神情惊异: 这是...........

无甚寻常,不过是柳树皮熬的水。

我话音未落,两名侍从顿时七情上脸: 你这毒妇

竟敢这般对待郎主

还待再说,却被他的主人喝止。

杀砚,住口

那名叫杀砚的男子闻言闭嘴,只用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我,那老叟见状,连忙伸手调停: 哎,此法对症,女郎并无坏心。

又转头瞧我: 可你不过一小小女郎,是从何处知晓用蛆虫清创化痈,又用柳树皮祛风止痒的呢?

我见他态度和蔼,便也据实以告: 我外祖曾是良医,小时候见过几次。

原来如此。

老叟听得连连点头,转头便向那榻上的人叉手行礼: 这位郎君,你这条腿之所以没齐膝烂掉,全拜这女郎悉心照料,伤处已经开始愈合,只需静养月余便可。

沉默。

长久的沉默。

良久,一道嘶哑声音打破了沉静: 杀墨,送扁鹊回去。

是。

名叫杀墨的男子闻言,便从怀中掏出一粒金珠,递到老叟面前: 此为诊金,请。

那老叟见他如此大方,颇有些受宠若惊: 老朽虽然来了一趟,可伤都是女郎治的,委实不敢居功

说罢,又对着榻上人扬声道: 这位郎君,若非这女郎及时为你清创,你即便断腿保命,亦可能死于血亏高热,她之所为,恩同再造,难以用金珠衡量啊

此去良久,余音绕梁。

满室寂静中,那双碧眼轻轻眨了眨: 杀砚,将那柳树汁端过来。

杀砚闻言,连忙将那碗药汁凑到他唇边。

对方当着我面,一饮而尽。

似有示好之意。

我不为所动,转身就走,没出门便被人喊住。

你既是为了我好,为何不趁早说清?

我说了,你就会信?

..........

我离去后,榻上人颇有些下不来台,一张破陶碗狠狠丢出去,撞在门边碎成了齑粉。

(二十)

翌日。

我正在锅边搅着水引,忽然走来一人,往面前扑通便是一跪。

这人唤作杀砚,昨日方破口大骂我毒妇,今日却莫名其妙地跪在我面前,一个彪然大汉,委屈得双拳捏紧: 我不该辱骂女郎,故而诚心来向女郎赔罪。

我拂去面前水雾,平平道: 这恐怕,是你那主人的授意吧?

他抬头看我,似乎微有惊异: 是..........啊不是,这的确发自我本心。

算了吧。我摇摇头: 你也不必谢我,我救你主人,只是不想做寡妇罢了。

你们既然找来了,那便早点走吧,我这小院养不起许多人。

那大汉见我舀着水引,连忙起身帮忙,我将一碗素汤端给他: 拿去,这碗是给你主人的,不要拿错了。

是........是........

他两边眺了一眼,专看那堆得冒尖的汤碗,但最终是什么都没说,默默地端着碗离去了。

傍晚,一片透明暮霭遮住了月光,月色朦胧,将初夏的夜空衬得愈发高远。

我和阿二两人坐在庭下,拌着椿酱喝水引,刚喝两口,便见那常闭的厢门忽然敞开。

杀墨杀砚一边一个,搀着人出来了。

只见中间人换了一身绉纱长衣,但仍能看出肩宽腿长,个子高挑,几乎胜我一头,两边鬈发垂在脸颊,竟独有一份刚柔并济的美感。

眼看这人在桌边坐下,我和阿二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选择低头喝汤。

长风鸣廊,月移影动。

除了风声,院中一时只剩下喝面的窸窣声。

面前,一张修长手掌端起水引,微倾于唇边,碗不大,很快就喝得见底。

汤没了,便如水落石出,渐渐露出了碗底的.........

荷包蛋。

阿二眼尖,一眼望到那白生生的蛋,顿时委屈了: 女郎 ,家中仅剩两枚鸡子,你怎的自己不吃,却留给他吃?

听了这话,那人白灿灿的鸡蛋端在手里,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见对方垂下眼皮,掩着一双碧眸,我连忙道: 锅里不还有一个蛋吗?你吃完了便端去给阿耶,休要多话

见阿二负气而走,我潦草喝完面汤,便开始收拾碗筷,那人仔细睇着我神色,低声道: 你做事总是这样?

怎么?

若要对人好,自然要说得明明白白,否则被人曲解,岂不委屈?

我听了,将抹布一丢: 不过微末贱人之语,有谁愿听?

身居高位之人,即便轻声细语,也会被人奉若纶音,而卑贱如泥之人,即便于道中大声号哭,结果又能有什么改变?

对方听我这么说,微叹口气。

沉默良久,他又问道: 不过,你一个庶人女郎,如何惹到了皇室中人?

他这一问,实实在在踩了我的痛处。

我夷然一笑,笑容嘲讽: 告诉你,你会帮我杀了她吗?

对方正要回话,阿二匆匆走来,神色惊惶: 女郎,主人不知为何,怎么叫都叫不醒

怎么会?

我连忙撇下一干人等,随他匆匆离去。

身后,杀砚杀墨两人俯下身,却是压低了嗓音吐槽: 郎主,这小娘子好烈性

是啊,瞧着柔弱,委实呛人

闻言,那人眼波微澜,只是淡淡一哂。

(二十一)

我阿耶自从在菽饼店子受了惊吓,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现在甚至连汤水都喝不进了。

在某人授意下,杀墨杀砚延来了昨日那名良医,经他数次用艾灸气海、百会两穴,人是醒了,却嘴歪眼邪,口流涎水。

见我神色忧愁,老叟叉手行礼: 令尊年龄已大,有此风痹之症本是寻常,女郎且放宽心。

此症,无法可治么?

除非能去上京........老叟说着,连忙改口: 或是圣人所御的洛京、世家所踞的陈郡,往这两处寻宫廷御医、杏林圣手,或有一线希望。

因胡羯南下,滁州往他城的方向遍布流匪,且随时都有被兵戎袭击的可能,如今城内早已戒严,只许进,不许出。

这希望听起来,竟是单薄而渺茫。

送走老叟后,我拿起阿耶手臂,轻轻贴在自己面颊上。

难以置信这张曾经宽大温暖,能为我遮风挡雨的手掌,如今居然如此干瘪冰冷,仿佛一用力便会捏碎。

屋内一盏孤灯,烛影飘摇。

屋外却是狂风渐起,入夏第一场暴雨,即将席卷而来了。

(二十二)

几日后,天气晴好。

我推开轩窗,却见一个修长身影摈弃左右,独自在院中缓行。

似是感觉到我的凝视,对方一顿。

我忙将窗牗合上。

再次坐到镜前细看,只觉脖颈酸痛,那梦中留下的勒痕颜色稍轻,但仍有一圈红痕触目惊心,如一道蜈蚣蜿蜒于肌肤上。

忽地,身后门开了,带起一阵冷风。

面前的菱花镜倒映一身霜雪般的白衣,和披泄肩上的墨发,对方唇色极淡,肤色冷白,碧眼清湛,如一汪凝着秋水的平湖。

看起来不光不凶煞,甚至有些温柔。

上京已陷于胡羯之手,圣人已携宫妃子女逃往洛京,你若往南,一路上凶险万分。

我合上妆奁,听他语气柔和,便轻声回道: 可我阿耶病得厉害,自然是要去大城延医的。

话音未落,一股酸楚已冲上鼻腔。

对方窥见了我眼里闪动的水波,微微愣住,紧接着长眉一蹙,低声道: 你流泪了。

不用你管。

呵,前几日我还是你男人。

见我哑口无言,他蓦然笑道: 柔中带刚,绵里藏针,倒真是个好性子呢。

我移开眼,却仍能感觉那双眼在打量我。

之前他狠狠看我,并不会带来这种遍体发烧的羞耻感,如今的目光却似乎蕴含着截然不同的含义,看得我浑身发毛,后背出了层冷汗。

此刻虽不说话,却感觉空气十分胶着。

你...........

他刚出声,我便忍不住站了起来。

怎么?

没,没什么。

我默默坐回去,只听对方娓娓道: 杀砚杀墨已打探了,要杀你的人是文昭县主,此女同时又是西贵妃最宠爱的侄女。

西贵妃颇得圣人爱宠,不过陛下日薄西山,红丸都吃上了,恐怕时日无多。

你且等等,静待时机。

听他的口风,竟要替我杀人?

我一时震惊,胸臆翻滚,两道热泪便扑簌而下: 你,你真愿意帮我?

对方轻笑一声: 杀个人而已,这有何难。

不过,你到底是因何惹到了她?

我?我........

我坐于原地,神情茫然。

我曾为了瞿家那一点贤妇的名声,衣不解带地照顾了瞿晃的病母三年,却落得个一无所有,被扫地出门的下场。

即便什么也没做,厄运还是一个个接踵而至。

思前想后,唯有惨然一笑: 也许我活着便叫她不快吧,人各有命,谁知道呢?

你的好命,还没有开始呢。

闻他这么说,我感激抬眼,却猛然撞进对方深邃乌碧的双目,其中坐着一个女子小小的倒影,那样地纤脆而柔弱。

先前你说的话,都是真的么?

什么话?

我正发呆,却不意身后的人越走越近,一双手轻轻按在我肩上,霎时间,面前模糊的铜镜中,两人脸儿相并,就如鸳鸯交颈。

我瘸了,你养我吃喝,我死了,你为我收尸。

他说着,口唇微倾到我耳边,吹气如兰似麝。

不会是全然骗我的吧?

(二十三)

我一惊之下,跳起来转身就跑。

这一跑就跑到了院落尽头,此处蔷薇纷乱,满架繁花,我索性往棚下一坐,思绪紊乱。

之前事出紧急,我抓着他硬摁了婚书,如今他愿意,我却不愿意了。

再回想他出手慷慨,随扈伴身,说不得门第比瞿晃还高,我即便一时高攀了,往后也是被休下堂的命........

这么想着,我心下愈发后怕。

眼前再次浮现那张艳丽面孔,却是冷傲睥睨,仿佛我只要反悔,下一瞬就会如摘花一般,轻轻摘掉我脑袋。

我摸着脖颈,仿佛真听到了那一道折断的咔嚓声。

当下正魂不守舍,面前忽然行来两人。

定睛一看,却是杀墨和杀砚。

他们一人肩挑双担,另一人手提高箱,当着我面,杀砚将那红皮箱子置于臂上,轻轻掀开。

却是满满一箱金珠

我正被那反射的金光耀得睁不开眼,杀砚已退至一边,杀墨放下担子,揭开红布,两边是叠得整齐的一摞绫罗绸缎,用累累金丝绣着花鸟鱼雀,卷草蝠纹。

我颇感茫然: 此为何意?

此乃聘也。

.........

郎主说了,因出门在外,身上财帛有限,女郎若觉寒微,待回到陈郡再尽力满足。

说罢,两人叉手行礼。

如此,女郎可仔细思量。

(二十四)

两人走后,我对着面前闪闪发光的聘礼好一阵出神。

当初瞿晃聘我,所费不过喜饼一担,金耳珰两只,银镯三对,唯有的几身新衫,还是我自掏了体己去店里做的。

之后三年,便是粗衣陋衫,深居简出,整日与他的病母为伴。

未料有一日,我这下堂妻还能如此得人青眼。

闲坐片刻,日移云动,厚重云雾盘踞在天空,夕阳在空隙间迸射一条条绛色霞彩,天渐渐暗下来了。

不知何时,身前多了一个人影。

对方是独自前来,衣袂缓缓拂开,打着一盏低垂的绛纱灯,灯火照耀之下,眼前一晃,瞧见他一双碧眼。

许是坐在风里久了,我浑身寒凉: 我只是一末等士族女郎,如何配得上你重金相聘?

我在家中也不过庶子而已,与你正相配。

他往后走几步,轻轻一推,我身下的花架便渐渐摇曳起来。

金子就算了,衣裳都是去成衣巷子现买的,你若不喜欢那款式颜色,自己拿去退了换了,都随你。

我.........

怎么不高兴?莫非是礼聘太少?

当着面前铺了满箱的金珠,我不好发违心之言,他见我默然摇头,凑近了柔声道: 还是我相貌鄙陋?

说着,他微低了头看我,一缕鬈发垂在额上,像画里走出来的仙人,又像西域深海中的鲛人,有一对清透如洗的眼眸。

这摄人心魄的艳色扑面而来,任我如何张口,也说不出一个丑字,只能讷讷: 不..........不是,是你太凶了。

.........

你杀人如砍瓜切菜,我不喜欢。

花架渐渐停了,对方一扬手,又晃悠悠地荡了起来。

身在乱世,我为挣功名,不得已刀口舔血,可都是战场上见真章,从未伤过老弱无辜。

顿了顿,又道: 你若怕刀,我以后不再拿到你面前来,好不好?

见他声音宛然低沉,有些嘶哑,我轻咳一声: 还有,你声音也不好听。

只是被人下了毒,烧伤了喉咙,过阵子就好了。

不得不说,对方这放下身段,温柔入骨的样子,实在令人迷惑,也令人心软。

鸡蛋里的骨头都被挑完了,我无法可想,目光渐渐凝在了面前那箱金珠上。

你先前说,家在陈郡?

是。

那我嫁去陈郡,你能让我带上阿耶吗?

.........

我不要你金珠,也不要你绸缎,只要你将我带去陈郡,允我照料阿耶。

我低着头,细声哽咽: 我便作你的妻。

(二十五)

初夏夜长,蛩鸣轻细,散落草尖的萤火虫渐渐绝了踪影,等了许久,方听到那低低哑音响起: 你可知此事艰难?

我移开脸,不敢看他眼睛。

如今胡羯步步进犯,境内流寇众多,陈郡虽距滁州不远,短途已成天堑,我将你带走已是不易,更莫说你阿耶了。

说着,他缓缓摇头: 此事,你是要我用命去博。

我轻轻点头: 既如此,你拿上金珠绸缎,就自行离去吧。

对方松了手,花架随即寂寞地停了下来。

你不与我同行?

我无动于衷: 为人子女,怎可抛下父母不管?

对方垂目沉吟,踟蹰良久: 你救我一命,可留下金珠。

不,你曾救过我,这也算恩怨相抵了。

说罢,我跳下花架,从怀中拿出薄薄一张红纸递过去: 这婚契,名字本就是乱写一通,也未交予官府报备,到底怎么处置,丢了或是撕毁,都随你。

这之后,我行了个女礼,默然离去。

我走以后,两人从不远处的树荫中走近,神色忐忑: 郎主,事不谐矣?

那人手执红纸,面容柔和: 此事对别人不易,对我又有何难处?

只是不知,有朝一日,她会不会像对她阿耶那般,对我不离不弃........

身畔,两人揣测着他神情,肃容以待,

不过须臾,这向来残暴的主人已恢复了冷淡神情: 也罢,你二人自去陈郡传我口令,调一支亲兵来。

郎主?若调亲兵,您身边........

有何疑问?

没、没有。

杀墨杀砚不敢驳嘴,自领命去了。

这之后,对着纸上那密密麻麻的红字,他眉头挑起,唇角的笑容渐渐加深。

艳极,也诡极。

江愁予,他日你若敢负我.........

(二十六)

这之后数日,我见一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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