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山海之逆旅同归

山河崩碎的刹那，萧秋水看见了此生最后的景象。

不是敌人李沉舟那张君临天下的脸，而是挚友燕十三刺入自己胸膛的剑。

剑锋冰冷而熟悉，一如燕十三往日递来的温酒。

剧痛撕裂五脏六腑，视野被血色模糊。

他看见李沉舟的惊世一击接踵而至，却己无力抵挡。

天地倾覆，万念俱灰。

恨意如附骨之蛆，啃食着他消散的最后一丝意识。

……冰冷的雨水狠狠砸在脸上，将萧秋水从无尽的黑暗中强行拽回。

他猛地吸气，呛咳出的却是满口腥甜的血沫。

痛。

蚀骨的剧痛从左肩蔓延至全身，每一寸骨骼仿佛都在哀鸣。

他挣扎着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决战的山巅，而是一片被血与火浸透的庭院。

这里是……浣花剑派。

他的家。

熟悉的白梅树被拦腰斩断，焦黑的枝干无力地指向灰败天空。

青石板路上，横七竖八躺着他最熟悉的师长与同门，他们圆睁的双目中凝固着惊愕和不甘。

浓郁的血腥气混杂着雨水的土腥味，疯狂地涌入鼻腔，让他几欲作呕。

记忆的洪流瞬间冲垮了理智。

是了，灭门之夜。

他重生了，回到了这具孱弱而无助的少年身躯里，回到了这噩梦开始的地方。

前世身为一代大侠的经验与武学感悟仍在脑海，身体却像个破烂的口袋，连最基础的内力都无法凝聚。

他想爬起来，想握住身边散落的长剑，可稍一动弹，左肩的伤口便迸裂开来，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雨越下越大，冲刷着地上的血污，也带走了他身体里最后一丝温度。

绝望，比前世战败时更加深沉的绝望，笼罩了他。

就在他意识即将再次沉沦之际，一双皂色云纹的黑靴，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他的面前。

靴子的主人走得很稳，每一步都像是用尺子量过，精准而沉静，与周围的死亡气息格格不入。

萧秋水费力地抬起头，顺着玄色的衣摆向上望去。

一张年轻却冷峻如冰的脸庞，映入他涣散的瞳孔。

眉如墨画，眼若寒星。

明明只是一个少年，那双眼睛里却没有半分属于少年的情绪，只有深不见底的平静，以及一种俯瞰棋局般的漠然。

李沉舟。

萧秋水的心脏骤然紧缩，滔天的恨意瞬间压过了濒死的虚弱。

是他！

是他和他背后的权力帮，屠尽了浣花剑派满门！

他想嘶吼，想质问，可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漏风声。

他想挣扎，想用牙齿去咬断这个宿敌的喉咙，可身体却不听使唤。

少年李沉舟缓缓蹲下身，伸出两根修长而有力的手指，精准地扼住了萧秋水的喉咙。

这不是为了杀他。

一股微弱却精纯的内力，透过指尖渡入，如同一根定海神针，强行压住了他体内暴走乱窜的残余真气。

濒临破碎的经脉，竟奇迹般地获得了一丝喘息之机。

这是在救他？

这个念头荒谬得让萧秋水想要发笑。

紧接着，李沉舟从衣摆上撕下一条布带，手法利落地在他血流不止的左臂上缠绕、勒紧，用一种近乎粗暴的方式为他止住了血。

整个过程，李沉舟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仿佛他处理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件需要修补的兵器。

“君……君主，”一个权力帮的帮众提着滴血的刀走过来，谄媚地说道，“这小子还没死透，属下这就送他上路，免留后患！”

说着，他便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钢刀。

萧秋水闭上了眼，心中一片冰凉。

果然，刚才的一切都只是猫戏老鼠的把戏。

然而，预想中的死亡并未降临。

只听“嗤”的一声轻响，伴随着一声短促的闷哼。

萧秋水愕然睁眼，只见一道血线从那名帮众的脖颈处喷溅而出。

那人脸上的谄媚笑容尚未褪去，身体便首挺挺地倒了下去，溅起一片泥水。

出手的，正是李沉舟。

他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柄薄如蝉翼的短刃，此刻正用一方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刃上的血迹，仿佛只是掸去了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周围的权力帮众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

李沉舟做完这一切，才重新将视线投向躺在地上，满眼震惊与不解的萧秋水。

他俯下身，凑到萧秋水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活下去。”

他的声音清冷，不带任何感情，像冬日里最凛冽的风。

“你身后的真相，比你值钱。”

话音落下，萧秋水的大脑一片空白。

真相？

什么真相？

难道浣花剑派被灭门，背后另有隐情？

李沉舟又为何会知道？

无数的疑问如同疯长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

不等他想明白，李沉舟己经站起身，对身后的帮众下达了简洁的命令。

“带走。”

两名帮众立刻上前，将萧秋水虚弱的身体抬起，塞进了一顶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小轿。

轿帘落下的最后一刻，萧秋水看见李沉舟站在雨中，身姿笔挺如松。

他那双深邃的眼眸，正隔着雨幕，冷冷地注视着自己。

那不是看一个仇人的眼神。

更像是在看一件……终于到手的，至关重要的物事。

黑暗彻底吞噬了视野，萧秋水再也支撑不住，彻底陷入了昏迷。

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坠入死亡的深渊，而是坠入了一个由宿敌亲手编织的，更加深不可测的谜局之中。